Chapter10 幸好不是你-《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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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了喜欢做菜,但不喜欢准备的过程,洗菜、择菜、切菜,一整套流程下来就得小半天,她家老爹之前还说着要早点儿回来帮忙,眼见着都要五点了,还是不见人。

    饭馆里周日的生意好些,程了估计爸爸是忙不开。

    手机在衣兜里响起来,程了一看来电显示,正是她爸。

    她赶紧问:“老爹,你在路上了吗?”

    电话里的声音很陌生:“你是机主的女儿吗?你爸爸出车祸了,现在在江城医院抢救呢,快点儿过来吧!”

    程了的脑袋顿时“嗡”的一下子,她连忙去问详情,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衣服也来不及换,她担心奶奶受不住,就先没说,在道边拦了一辆车,赶去了江城医院。

    程爸爸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程了只见到了交警。

    交警见她一直在抖,想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程了勉强按捺住恐惧,问他:“怎么回事?”

    “痕迹检测还没出来,初步推断是交通肇事逃逸,伤者受伤比较重,我们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

    程了的手心几乎攥出了冷汗,她靠在墙壁上,一点儿一点儿滑下去,几乎坐在了地上。

    “哦,还有,这是我们在事故现场找到的,是你父亲的吗?”

    交警将一罐东西递给程了,程了看了看,是虾酱。

    罐子外面用棉布套包着,所以没碎,只盖子被撞得瘪了一块。

    她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程爸爸的虾酱做得好吃,整个甜水巷都出名。

    他总说自己的虾酱有秘方,这个秘方连程了都瞒着,她仔细闻过好几次,没闻出特别的佐料来。

    昨晚程了让她爸爸从店里带一罐虾酱回家,她想做道虾酱炖豆腐。

    爸爸不乐意,说就剩下最后一罐了,做酱的这种虾只有春天有,再想做就只能等明年春天了,他的店全靠虾酱做招牌呢。

    程了溜须了半个晚上,给他又是捶背又是倒茶的,末了,爸爸也没松口。

    没想到,他还是拿来了。

    程了抱着罐子坐到地上,下巴支在罐子上,脑袋一片空白。

    她觉得好冷,冷得让她受不了,几乎一直在抖,不错眼地盯着抢救室的灯。

    她什么都不敢想,又不敢不想,耳边轰轰地响着各种声音,让她想起小时候,她妈妈过世的时候。

    有人说:“这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没妈了。”

    又有人说:“她爸爸肯定要再娶的,万一有了后妈,这孩子不得受气。”

    她那时候其实什么都不懂,缩在墙角里,死死咬着袖口,想哭又不敢哭。

    终于,灯灭了,程爸爸被推出来。

    程了连滚带爬地冲上去,抬头去看大夫。

    大夫安慰了她一句:“没有生命危险了,就是要恢复一段时间。”

    她松了口气,去攥爸爸的手,她爸的手又肥又大,虎口处有长年拿菜刀磨出来的茧子。

    爸爸就靠着这粗糙的茧子,一路供她上到大学。

    盛景初下了飞机就到了甜水巷。

    程家大门紧闭,他敲了半天门没有回音。

    还是路过的邻居说:“家里的老二进医院了,一家人都赶过去了。”

    盛景初有些急,又一时摸不准是谁:“和程了是什么关系?”

    邻居说:“就是程了她爸。”

    盛景初一路拨打程了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他赶到江城医院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赶来的徐迟。他俩对视一眼,没有交谈的兴致,乘电梯去了住院部。

    程了就在病房门口守着,好在她爸爸没有生命危险,她先跟三叔通了电话,三叔没瞒住,程奶奶坚持要过来,连大伯和大伯母都赶过来了。

    病人没醒,又不是探视时间,家属不让进,他们在病房门口守了一会儿,再三确定了没有危险,终于被程了劝走了。

    医院里有护工,不需要家属照顾,可程了就是不想走,哪怕多看一眼也行,护士劝了半天,见她就是不听,让她隔着门看看。

    程爸爸在靠窗户的床位,这个位置好,寂寞了还可以看看窗户外面的风景。

    他一直睡着,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医生说还得几个小时才能清醒。

    她扒着门框瞅了又瞅,人有点儿晕,一个趔趄,后面有人扶住了她。

    她回头去看,发现是徐迟。

    她转过身,问徐迟:“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来就长了,今天是乔菲的生日,乔家请了许多人,他待得气闷,到花园里给爷爷打了个电话。

    徐爷爷也是才听说,一直在唏嘘:“说是很凶险,这万一有个好歹的,程了怎么受得了。”

    他于是立马赶了过来,还好,还好,程爸爸没事。

    盛景初后到一步,其实是去问了住院部的大夫。程爸爸的腿撞得比较重,盛景初恰好认识骨科的专家。

    他给这位专家打了个电话,老专家已经七十多岁了,是他的棋迷,人早就退休了,又被医院返聘回来,一周只出诊两次,接到盛景初的电话很高兴,说只要盛景初愿意跟他对弈一局,就给程爸爸看看片子。

    盛景初到的时候,程了和徐迟正面对面站着。

    两个人一齐保持着沉默。

    末了,程了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

    她一抬头,看到了盛景初。

    她虚弱地笑笑,脸白得像一张纸:“你来了。”

    徐迟怎么听都觉得不得劲,为什么盛景初是“你来了”,而自己就是“你怎么来了”呢,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变成外人了。

    程了走过去,拉住盛景初的手:“累了吧?”

    日本虽然不远,但从机场到这里,加起来怎么也要四个小时。

    盛景初摇头:“其实还好。”

    他想她一定经受了巨大的刺激,不是害怕,而是恐惧,在生离死别面前,人除了恐惧,没有太多的时间产生别的情绪。

    痛苦、悲伤、懊恼,这些都是一段时间以后的反应,他经历的时候还小,但足以铭记终生。

    他环住她的肩膀,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脆弱他都知晓,他此刻能给她的,不过是一个拥抱。

    她这才哭出来,像只离开了母亲怀抱的小兽。

    先是细细的,终于尖厉起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她似乎得到了安慰,又似乎更加委屈,声音更大了一些,最终变成抽噎。

    徐迟远远地看着,心里涌起一点儿悲哀与不甘,又勉强压抑住翻腾的情绪,见程了被护士叫走了,才走到盛景初面前。

    “咱们谈谈。”

    徐迟早就认识盛景初,由于亲戚关系太远,他也不清楚怎么称呼盛景初比较合适。

    归国的庆祝晚宴上,他见他妈请了盛景初来的时候,其实很惊讶。

    他还记得他妈在盛景初十六岁之时,提到“那个学棋的小孩儿”时的表情,外人看来是在同情,但以他对他母亲的了解,同情也是同情的,但更多的是同情他人之后的庆幸感。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盛景初一次,不过那时候的盛景初还不叫盛景初。

    小小的盛景初穿着干净的衬衫,人有些倨傲,沉默而冷淡,有一双俯视众生的眼睛。

    周围的人都夸这孩子长得好,他心里不服气,拿着新买的魔方向盛景初炫耀。

    他记得当时盛景初问他:“你拼得上吗?”

    他拼不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几遍,脸涨得通红。

    盛景初拿到手里,转了几个圈儿,就将魔方拼了回去。

    他当时觉得很没面子,又干了一件更没面子的事情,哇哇大哭起来。

    大人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盛景初弄乱了他的魔方。

    大人哪有不偏心自家小孩儿的,他妈私下跟一个婶婶说:“没爸妈的孩子就是缺少家教。”

    他不知道盛景初听没听见,偷偷看着盛景初。

    盛景初照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将魔方拼回到了他递过来时的样子。

    那一次见面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每次想起盛景初的时候都有一种自卑感。

    后来听说盛景初去学棋了,他有些庆幸,两个人的人生轨迹终究不同,他聪明、家世又好,自有家里给铺就的锦绣前程。

    早知道像盛景初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一个,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盛景初会有如此惊人的成就,就算他在国外,也常在华人圈里听到这个名字。

    “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程了。”站在住院部的活动区,徐迟告诉盛景初。

    盛景初没有表示,只淡淡地说了声:“嗯。”

    徐迟的声音顿时多了几分焦躁:“可是我喜欢没有用,我父母是不可能让我娶她的。”

    “所以?”

    “所以……”

    其实他也不知道所以之后是什么?放手吗,和程了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不甘心。

    和家里抗争吗?他清楚地知道两家门第的差距,也明白,即便抗争胜利了,也会是程了不幸的开始。

    “所以你想一面享受着程了的爱慕,一面接受着家里的安排?”盛景初的话说得不留情面,“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让我转告程了吗?对不起,我做不到。如果你有勇气亲自告诉她,让她再选择一次,那我多少对你还有一点点欣赏。”

    徐迟被他激怒了:“如果你是我呢,如果你父母活着呢?我可知道当年你们盛家在杭州的商业圈也挺有名气的。”

    他被自己说服了,没错,盛景初不过胜在没有父母没有家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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