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盛景初成-《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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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了向来很尊重自己的好奇心,于是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悄悄挪开条缝隙向走廊看去。琳达正站在隔壁门口,身上穿着职业装,粉色的小翻领,裙子的长度恰到好处,露出两截纤白的小腿。

    琳达声音娇柔但不做作:“这么晚了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您明天有空吗?”

    盛景初的回答是一贯的简洁:“明天有事。”

    琳达的思维有半秒的短路,停了停才继续笑道:“这是我们的错,应该早跟您敲定的,我下午过来两次,一直没人……那这样,您看什么时候有空呢?”

    以程了的角度看不清盛景初的表情,他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一副随时结束谈话的态度。

    “你可以跟我助理联系。”

    说完,他合上了门。

    琳达停了一会儿,才终于不甘心地转过身。

    程了一大早起来,先到一楼的餐厅敲定了盛景初的食谱:小米粥、南瓜饼、七成熟的煎蛋、咸黄瓜。

    小齐全程远程监控,从小米粥的黏稠度说到南瓜饼的颜色,又说到煎蛋的火候、咸黄瓜的大小,末了还感叹一句:“我们盛先生很好照顾的。”

    程了叹为观止:“我给你讲个豌豆公主的故事啊。从前哪,有个豌豆公主……”

    小齐听完才反应过来:“你居然敢这么说我们盛先生,你才是豌豆公主!”

    有这么惨的豌豆公主吗?她整个儿一个豌豆射手。

    反复嘱咐完服务人员,程了才收拾东西奔赴苏堤。

    苏堤春晓,西湖有名的一景。

    苏堤还是那个苏堤,却不是欣赏的季节。杭州的夏天,风卷来的是凝滞的热气流,吹到脸上有种烧灼的痛感。程了有心想选个阴凉的地方,又怕曹熹和来了看不到自己。

    直晒得她头昏眼花,才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熟人。

    款式简单的白衬衫,衣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他的面容像画师勾画出来的,一眉一眼无比精心,直到眼梢处逸兴遄飞地一顿笔,于是睫毛有了一点儿弯曲,在强光下一阖,消融了目光中的冷淡,带出了一丝慵懒。

    程了招呼他:“好巧好巧。”

    “不巧,”他说,“小曹约我来的。”

    程了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给曹熹和打了个电话。

    曹熹和那边哼哼哈哈地敷衍她。

    “唉,事情还没处理完呢,本来我是约了师兄一起游西湖的,那这样,你俩先四处转转,我这边的事情一了,第一时间赶过去。”

    程了几乎可以断定,曹熹和是不会来了。

    既然来了,总不好就这么走,程了跟盛景初搭讪。

    “杭州的风景多好哇!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据说西溪湿地也很好玩,赛程安排得挺满,要不然你可以去茅盾的故乡桐庐转转,还有乌镇、绍兴、上海的舟山,那里有个什么山,还有个称号,叫‘海上佛国’。”

    “普陀山。”

    他说:“五代后梁,日本僧人惠萼在五台山朝圣,得到一座观音像,返程时经过梅岑山,恰好风浪大作,惠萼以为观音显灵不肯离去,于是在岛上建了‘不肯去观音院’,佛经说观音菩萨住在‘普陀洛迦’,于是梅岑山就改名叫普陀山。”

    她顺着话聊了下去:“据说香火很灵验的。说起来,我们家那边有座小庙,香火一直不行,住持就想了个办法,印了很多小册子,册子上全都是各种许愿灵验、虔诚拜佛得好报的故事,这一宣传,果然去烧香拜佛的人多了,不过,还是我奶奶看得明白。”

    她学着她奶奶的样子,一手拍着大腿:“哎哟哟,香火要真灵验,住持求求佛不就成了?那广告还印个甚!”

    这一比画,唱念做打绝佳,盛景初觉得她似乎选错了专业。

    枯站着聊天终究无聊,程了和盛景初沿着柳荫往前走,她之前做过一点儿准备,西湖十景说不上,但也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柳浪闻莺、花港观鱼。

    虽然没到旅游旺季,西湖沿岸的游客已经密密如织,程了专挑游客少的方向走,再看路标,已经偏离了游览线路。

    盛景初一路保持沉默,程了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展开一个话题,程了既觉得这么无声往前走,似乎有违陪客的初衷,又觉得没话找话这个事情压力很大。

    谁知道对方与自己聊天是真感兴趣还是出于礼节?

    如果像qq聊天一样可以发表情包就好了,没话可说的时候还可以卖卖萌。

    再往前走,就是几个零散的摊位,卖旅游纪念品、金刚菩提、文玩核桃的,还有切西瓜论块卖的,西瓜肉是艳艳的红,一刀切开来,饱满的籽被剖开两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瓤。

    再往前走就热闹了,摊位前面围了一圈人,程了凑进去看了看,正在下围棋。

    程了见过摆象棋的,清一色都是残局,解之前先定好赌资,解开了摊主赔钱,解不开客人罚钱。

    程了不感兴趣,再回头,盛景初已经开始解棋了。

    程了有点儿急,挤上去压低了声音。

    “这种残局都是历史上的名局,多少代人都没能解开的,专挑有点儿棋艺但没脑子的宰。”

    他侧过头来看她,对后半句话很感兴趣:“有点儿棋艺但没脑子的?”

    中指在上,食指在下,他拈起一颗棋子落下。

    程了知道这是职业棋手下棋的手势,据说长期练习围棋的人,中指和食指会留下痕迹。

    程了悄悄观察盛景初的右手,指骨长而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盛景初给她解释:“这不是残局,而是死活题。”

    摊主看着棋局,愣了一下,回头跟站在身后的大叔交谈了两句,用的是方言,摊主回过头来将棋子收好,又重新摆了一盘。

    盛景初思考片刻,开始落子。

    摊主的脸色不大好,说话的嗓门儿更大,身后的大叔也急了起来,两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大叔将摊主推开,开了新盘。

    盛景初拈起黑子,下了一子。

    “哗”的一声,大叔掀翻了棋盘,一直警惕着的程了赶紧拉住盛景初。

    “糟了,快跑!”

    不等盛景初反应过来,程了拉起他就跑,风迎着脸刮到耳后,带出了一丝丝凉意。

    程了不认路,只能挑人多的地方跑,边跑边往后瞅,还好还好,好像人没追上来。

    慢慢减了速度,程了最终停了下来,腿沉得跟灌了铅一样,心脏“怦怦怦”几乎跳出腔子。眼看着盛景初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放开他的手,喘着气解释。

    “哎哟……你……得感谢……我,”她深吸了两口气,“人……人家要……揍你。”

    她边说边比画。

    “一个说:‘这小子太不上道了,收拾他!’另一个说:‘我给你信号,我一掀棋盘你就动手。’”

    盛景初笑了,他的唇很薄,正是卦书上所说的负心薄性的那种,程了想,得此批语,估计是因为这种唇形最勾人,换个质朴憨厚款,勾人也缺了点儿资本。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奶茶店:“很热吧?我给你买杯饮料?”

    程了连连点头:“我可以随便选吗?可以的吧?那我要喝烧仙草!”

    她追上他的步伐,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凉的!”

    他点了两杯,一杯烧仙草,一杯青柠檬汁。

    找了个阴凉的位置坐下,程了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甜中带着苦,她喜欢烧仙草的味道,味道说不上有多好,但细品有点儿特别。就像凉茶一样,第一次喝总觉得不习惯,喝久了反倒喜欢那种带着点儿焦煳的草药味。

    盛景初捧着杯子没动,直到程了吃完了烧仙草,他才把柠檬汁推给她。

    “那个不解渴。”

    程了问他:“你不喝吗?”

    造物主果然太偏心,她已经热得像滚了沸水的小白菜,盛景初却一身清爽。

    他摇头:“除了咖啡和茶,我不喝别的饮料。”

    原来是特意给她买的。

    程了的心中微微一烫,接过来喝了一口,柠檬汁酸得她直皱眉,晃了晃杯子,她有点儿疑惑:“没放蜂蜜啊?”

    “我让店员放的盐。”他给她解释,“大量出汗之后应该补钠。”

    她又喝一口,果然有淡淡的咸味。

    程了起初以为盛景初其人和他的外表一样,冷静自持,拒人千里,但其实他观察入微,总是在不动声色中表示出关心。

    这个位置正好看到西湖,青荷已经铺了满湖,还没到全部盛开的时节,偶尔开了那么一两朵,半开半合,带着几分羞涩。

    程了拣起个话头聊起来。

    “我妈妈叫谢知荷,我的老家在地图上特别北的地方,夏季太短,荷花养不活。我爸爸曾经在院子里养了一缸睡莲,没等到开花就冻死了。那时候有一种莲花味精,我妈妈就指着上面的莲花告诉我,这个就是妈妈的名字。那时候我才知道,哦,原来莲花就是荷花。她教我念诗,念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候就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到杭州看看满湖的荷花。

    “后来莲花味精的包装换了,家里人也不爱吃味精,早就换了鸡精,我还是总想起小时候我妈妈指给我的那个包装,一朵粉红色的莲花。”

    妈妈过世的时候,她还太小,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有那个包装袋上的小小莲花。人总会固执地坚持什么,一点儿记忆、一种味道、一丝温暖,别人看来或许可笑,却是孩子所能拥有的一切。

    她有些失落,又抬头笑笑:“我今天看到了,虽然不是映日荷花,但也挺好。”

    盛景初又下意识地去摸糖。

    他想她大概喜欢吃柚子味的,去便利店问过,没有那个牌子,别的牌子的他没尝试过,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挑到最后只买了一袋棉花糖,一朵朵全是猫爪的造型。他后来收到她的微信,就是一只挥着猫爪的猫,他有些欢喜,她果然喜欢。

    想了想,他和她分享自己的经历。

    “我小的时候住在运河边上,就是京杭运河的杭州段,出门要坐船,直到现在也有船通行,那片宅子现在还在,附近建起了京杭运河博物馆。”

    他从小早慧,两岁的事情还记得大半,运河里拉煤的船,“呜呜”的船鸣声,船头上站着的小伙子,有精壮的身板和黝黑的脸膛。

    “我还记得家里煮的鱼羹的味道,”记忆早晚会模糊,味觉却一直留在舌尖,“带着点儿微微的酸……小时候父母常带我来西湖,初秋的傍晚最美,像金子铺水里,从湖岸走过,树影半明半昧,落在身上是奇奇怪怪的花纹。”

    程了忽然意识过来:“你是杭州人?”

    他点头:“对,我是杭州人。”

    说完,他忽然笑了:“所以我听得懂杭州话。”

    他学着程了之前比画的样子。

    “他们一个在说:‘这小子很眼熟,看起来像专业下棋的,要不要问问?’另一个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先下。’”

    程了的脸一红,小声为自己的误解做最后的努力:“那大叔还掀了棋盘呢。”

    “那大叔是不小心撞翻了棋盘。”

    他不知道程了是怎么推测出这两个人要打人的,语气?动作?还是单纯的关心则乱。

    “有一次小曹在韩国比赛,赛场设在了韩国的景福宫,比赛方大概是想要展现韩国的传统,没有安排座椅,棋手都要跪着下棋,小曹哪里受得了,一伸腿把棋盘撞翻了。”

    他摇摇头:“比赛之后小曹还说呢,韩国人太阴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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