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扜弥龙象斗-《西域第一都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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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吉扶起虎蹻,笑道:“侯爷勇武方正,礼贤下士,仁义布于四海。在下仰慕多时,否则也不敢贸然来靖远侯府献丑!”
儿子得救,虎蹻心头去了一块大石头,舒畅之极,不觉恢复往日的豪气干云,大笑道:“先生手段好,口才更好。不管是实诚话还是马屁话,本侯听着舒服,都当好话收起来。今日咱们要一醉方休,你们千万不要替我省着。说句没出息的话,本侯这些年一事无成,倒是好酒收罗了不少。不把酒给本侯喝光了,你们谁也不能出这个门儿!”
苏祗摩笑道:“今天从头到尾都没我什么事儿,要是喝酒再不出把子力气,真让侯爷看轻了咱们鄯善国,所以我早有准备,是抱了必死之心来的。”
虎蛮斜睨,这厮真是王子?连这种不要脸皮的话都敢讲?
扶桑鸡扑翅飞起,在苏祗摩头上淋下一坨稀屎。
众人相顾失色,我嘞个去,这是个啥子情况?
林染进来刚好看到这幕奇景,脖子一缩,白毛汗直流,差点儿就要落荒而逃。
苏祗摩抹一把脸,五指淋漓,当场崩溃如雪……祖宗,你可是扶桑树上飞来的神鸡啊,能干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俺苏祗摩谦谦如玉,温润而泽,是多少女子梦中的白马王子啊?到头来给一只鸡污了清白……扎心了,老铁。
司马熹等人闻讯,但觉天雷滚滚,无不对扶桑鸡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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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扜弥王突然改变了态度,派右大将昆代去驿馆请了汉使冯禹入宫,同时赴宴的还有乌叶上师。两名译长悉数陪侍。一番款待之后,虞契提出要求,希望汉使与身毒神僧比试高低,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龙象斗法,扜弥国将择胜者而从之。
冯禹怫然,狗屁龙象斗法,国之大事岂可如此儿戏?正待要拒绝,扜弥王冷冷道:“大汉挟北海而望南沙,幅员辽阔,雄师百万。不料堂堂汉使却畏战如鼠,大汉何敢僭称上国?”
冯禹不悦道:“大汉人才济济,强于冯某者如过江之鲫,大王岂能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圣人有训,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匹夫争锋,于国事何益?话又说回来,大王执意如此,冯某断没有不敢应的道理。只要乌叶上师下了战书,冯某横竖接着便是!”
虞契大笑:“上使坦诚,小王佩服。那便请乌叶上师下了战书,小王对龙象斗法可是拭目以待呢。”
乌叶双手合十,提出与汉使比试三场,一场辩佛法,两场斗法力。
冯禹根本不知道佛法为何物,如何辩?他清楚今日之局是扜弥王的阴谋,多说无益,与乌叶约定了日子便出宫而去。
回到驿馆,问计郑吉,并将虞契的险恶用心详细告知。
郑吉冷笑:“扜弥王之所以改变态度,是因为匈奴使团昨晚到来的缘故。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龙象斗法是扜弥、匈奴和沙门僧人早就谋划好了的,大约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使大汉声誉扫地。大人无须为此忧心,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非一个战字而已。他们想折辱我大汉,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冯禹眉头稍解,笑道:“战倒是不怕,问题是我于佛法一无所知,如何与人辩论?总不能鸡同鸭讲吧?”
郑吉也笑道:“净土法门,无非因果二字。大人熟读春秋,自能明悟其旨。即便不解,不妨鸡同鸭讲,各说各理。说实话,这场辩经对方志在必得,咱们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他一场又如何。”
冯禹长松一口气:“听你这么说,我心里也算有了底。那就战吧,我倒要看看那帮沙门妖僧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到了约定比试的日子,扜弥城里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由于消息早放了出去,王宫前的广场上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昆代是个颇有眼光的人,早料到龙象斗法会引起轰动,提前制作了许多木牌。凡欲观看比试者,凭牌入场,按号入座。每个牌子开始只卖十个铜钱,不曾想购者太多,最后竟闹到一牌百金难求的地步。
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数到手软,扜弥王和昆代嘴都笑歪了。
望鹄台上,扜弥王早就落了座,辅国侯、左右大将和左右都尉位于左列,匈奴人、身毒僧人和大汉使者依次列于右侧,左右两侧各有一名译长。
匈奴使团为首者名为鸟稷,是个矮壮汉子,凶悍如苍狼,一手按腰刀,望着冯禹冷笑,毫不掩饰杀意。冯禹淡然一笑,不以为意。
广场上,上千双眼睛盯着高台,等待即将上演的龙象斗法。
比试由辅国侯渠廋主持,渠廋是虞契和虎蹻的亲叔叔,老成持重。请示扜弥王后,渠廋高声道:“龙象斗法现在开始,有请身毒神僧乌叶上师与汉使冯禹大人!”
冯禹和乌叶上师相继出列,走到望鹄台的中央,面朝渠廋,相互施礼后坐在备好的蒲团上。渠廋也盘膝坐下,两名译长出列,分立冯禹与乌叶上师身后。
渠廋笑道:“本侯虽僻居西极之地,并非两耳塞豆不闻雷声。二位才望高雅,俱有高世之智。本侯早有所闻,心向往之。这次辩经也是龙象斗,想必会成为千古佳话,本侯便静候佳音。好了,话不多说,龙象斗法第一场——佛法之辩现在开始!”
乌叶上师略倾身子,一手执佛珠,一手前伸,示意冯禹先请。
冯禹笑道:“不瞒上师,冯某于佛法完全是门外汉。不过君子见微知著见端知末,以一物不知为耻。既然坐到了这里,冯某也斗胆讨教几句!”
乌叶上师点头微笑。
冯禹朗声问道:“何谓佛?”
乌叶上师双手合十:“佛者觉也,乃吾人本然天真之觉性。守一不移,明心见性。唯有径路修行,但念阿弥陀佛!”
“如何求佛?”
“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
“因果何解?”
“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种甚因结甚果!”
冯禹静默半晌,说道:“我输了!”
渠廋傻眼:“冯大人才问了三个问题,并未辩论,如何便认输?”
冯禹笑道:“冯某不知佛,如何辩论佛法?古人说知不知,上矣;不知知,病也。人贵有自知之明,上师佛法高深,冯某甘拜下风。倘若不知而强为,巧言而诡辩,丢了大汉的脸面不说,天下间的读书种子还不得戮断冯某的脊梁骨?”
乌叶上师低头合掌,口念阿弥陀佛。
台下众人见冯禹这么早认输,都大失所望。不少人是花了重金来观战的,本以为一场龙争虎斗怎么也能大开眼界,结果却闹了这么一出幺蛾子——尼玛,真以为大家眼瞎心也瞎?有人大声鼓噪起来,一边大骂,一边嚷嚷着要退牌子。
见场面这么乱,虞契脸色黑如锅底。冯禹这是什么意思?白花花的银子还没捂热呢,就这么退回去,不比拿刀杀了他更要命?
鸟稷大笑:“未战先言输,汉家小儿果然尽是无胆鼠辈。”
冯禹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鸟稷大人也知佛法精义?”
鸟稷傲然道:“我族自有天神和祖先护佑,何必学佛法?”
冯禹厉声道:“古人有训,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一条不知佛为何物的野犬也敢在这里狺狺狂吠?浑水里的泥鳅笑苍龙,好大的狗胆!”
一通骂字字如刀,鸟稷仿佛挨了一记重拳,脸孔霎时扭曲变形。他是堂堂的匈奴使节,在几千人面前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可以不要脸,匈奴上下要不要脸?拔出弯刀指向冯禹,暴跳如雷:“汉狗,真当本将不敢杀你?”
冯禹大笑:“你最好睁大狗眼看清楚,这里是扜弥城,不是日逐王的金帐王庭,难不成你要替扜弥王发号施令?”
冯禹一张嘴真够毒的,三言两语惹毛了鸟稷,还将扜弥王扯了进来。虞契脸色阴沉,心里那个腻歪啊,有一万个草泥马狂奔,真希望鸟稷一刀砍了这个狡诈的汉使。可扜弥城是他的地盘,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能让鸟稷肆意妄为,不然他这个扜弥王的老脸往哪儿搁?“好了,第一场佛法之辩,汉使主动认输,乌叶上师获胜。时间也不早了,准备第二场比试吧。”
见扜弥王发了话,鸟稷不好再闹,还刀入鞘,恨恨道:“汉狗,且让你多活几日,我必杀你!”
冯禹冷笑,在他看来,鸟稷就是一条毫无理性的疯狗。你被狗咬了,还能回头咬下一嘴狗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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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比试水行术,双方各出一人横渡洗月池,用时最短者为上。
司马熹等人看到那个一身白衣如雪的年轻僧人,脸色都变了。那人名叫垂鸠,身如飘羽,入水不濡,怎么比?难道这一场还认输?
郑吉看向林染,笑道:“我知你身手敏捷,翻山跳涧疾似鹰猿,却不知水性如何?”
不等林染开口,司马熹笑道:“这个不须问,林染从小在江边长大,三岁就能下水捉鱼。不说水上飘,大浪里来去胜似闲庭信步。论水性的话,估计躲在水底三五天不露头都没有问题。”
郑吉笑道:“这就好!我起码不担心林染淹死在洗月池里。”
林染吓一跳:“你让我和那个妖僧掰腕子?”
“不然呢?”
“那个鸟人能在水上飘,我如何赢得?”
“这个无须担忧,我自有主张。”郑吉在林染耳边低语几句。
林染面露异色:“这样……也行?”
郑吉似笑非笑:“要不你脱光了游过去?”
众人大笑,林染脸孔涨红,上千双眼睛火辣辣盯着,光天化日之下他把自己扒成一只没毛的猴子,这像什么话?狗日的郑吉,真以为老子的口味这么重?
比试开始,林染和垂鸠双双站到洗月池边。众人屏息静气,鸦雀无声,偌大的广场几乎听得见心跳声。
渠廋一声令下,两人同时跃入池中。垂鸠衣袖飘摇,踏浪而行,袜不染尘,水不过脚,宛似谪仙人,观者纷纷叫好。
反观林染则莽撞许多,身子如老猿跳树高高跃起,远不及丈就坠落下去,眼看着就要砸入池水里。
上千人哄然大笑,这个汉人确定不是逗比吗?
正在这时,一块三寸长木牌电射而来,正好落在林染即将落水的左足底。林染狠狠一踏木牌,借机换气,身形再次腾空拔起。力尽下坠时,第二块木牌呼啸而至,不偏不斜又落在他的脚下。如此这番,七八个起落,林染如灵猿飞渡,稳稳落在对岸。回头再看垂鸠,十几丈宽的洗月池还没走过一半。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纷纷看向郑吉。刚才正是他将一块块木牌隔空掷送到林染脚下,不说时机把握之精准,光是这份眼力和腕劲都非常人所能及。而他所用木牌,正是昆代高价售出的入场券。
有身毒僧人不服,大叫汉人作弊。
渠廋质询,冯禹反问道:“身毒人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作弊?”
渠廋无言以对。
林染横渡洗月池,衣袜不湿,用时最少,的确赢的毫无悬念。至于借助外物,事先又没明令禁止,实在不好提作弊二字。再说了,十余丈宽的水面木叶不起,换作旁人,能借助几块小小的木牌飞渡过去?恐怕一头栽进水里淹个半死都是轻的,还谈何胜负?汉人的本事是实打实的,这一点不容置疑。
见渠廋迟疑不决,冯禹笑道:“说到作弊,或许真的有。渠廋大人查过了我们,为了公平起见,要不要一并查查身毒人呢?”
“呃……”渠廋好生为难,汉使要求符合情理,不好拒绝。可身毒神僧是扜弥王的贵客,万一查出什么,怎么向主上交代?
虎蹻笑道:“神僧显圣,种种神迹震动诸国。大家的眼睛总不是瞎的,还看不出真假?查查也好,省得汉人输了不服气。”
虞契是相信神迹的,见虎蹻也为身毒人说话,很是高兴:“垂鸠大师的神迹我是亲眼见过的,绝不会有假。既然汉使有所怀疑,那就不得不查。乌叶上师,你说对不对?”
扜弥王开了口,乌叶不能反对,只好合十施礼,没人发现他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会儿工夫,有人回报,洗月池里发现一些不明事物。
渠廋亲自前往池边查看,在垂鸠入水的地方发现一根碗口粗的圆木桩没于水下。一根长索拴在桩顶,横跨洗月池两岸。长索匿于水面之下,清波澹澹,细浪粼粼,若非有心之人或者眼力极好,根本发现不了。
渠廋命人拆了木桩,把长索拉出水面。
观者恍然,大家都被垂鸠这个妖僧给骗了,他有个鬼的神迹!只不过事先在水里拉了长索,人在绳上走罢了。这个东西并不神秘,诸国不少江湖艺人都会。它有个名字叫“达瓦孜”,其实就是高空走索,无非垂鸠的手段更隐密些罢了。论惊险程度,还不如玩杂耍的江湖艺人呢。
上千人骂声如潮,气得那个肝脾胃胆肠一起抽筋儿……尼玛,这不是把大家当猴儿耍吗?一直不语的乌叶上师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场我们输了!”
见上师主动认输,众人也不好再闹,只是骂声不止。
虞契的脸色很不好看,看向乌叶上师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善。他先前替身毒人说话,信誓旦旦保证神迹绝不会有假,这个结果岂不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乌叶上师心中叹息,他此次率众来西域,本意想在诸国弘扬佛法,也许是贪痴之心作祟,卷入了这场纷争。一步错,步步错,走到这个地步,真的很难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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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场比试为登天术。
首先出场的是身毒僧人摩伽,身穿白色长袍,赤足走到望鹄台中央,单手立掌,向扜弥王行礼,而后转身向上千观者致意。
大汉使团派出的是林溪,此刻正和司马熹立于冯禹身后。
乌黑的云团遮住了太阳,飘浮在望鹄台上空,天色暗下来。
摩伽将一盘绳子丢在望鹄台中央,绳长百尺,拇指粗细。上千双眼睛都盯住摩伽,有了水行术的教训,大家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飞到摩伽身上,看清他每一个动作。
摩伽跏趺而坐,双手合十低诵咒语。但见绳子一端如蛇头探起,而后自行向天空升去。众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广场上除了风吹旗幡的声音,只有喉头滑动的声响。
那绳头越升越高,渐渐没入云端不见,而后面的绳子还在徐徐上升,看样子要直达九天而去。这一次众人看得真真切切,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问题,再一次掌声雷动。哪怕是刚才骂得最厉害的人也都闭了嘴,毕竟神迹摆在那里,想反对也找不出理由啊。
虞契露出了笑脸。
林染使劲儿揉揉酸痛的双眼,满脸难以置信:“是我眼瞎了还是活见了鬼——这世上真他娘的有神迹?”
郑吉笑而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回答。
摩伽停止诵经,起身抓住长绳。绳端一头垂地,另一头没入天空,真像是一条通天绳梯。他纵身跃上绳子,手脚并用,像灵猿一样往上爬,很快消失在空中不见。不仅如此,那条绳子也像被一双无形的手节节向上收起,最后消失在云团深处。
众人瞠目结舌,扜弥城里鸦雀无声,摩伽大师真的登天而去?
扜弥王大赞:“摩伽大师真乃神人也!沙门登天术果然名不虚传!”
广场上下顿时掌声如雷。
郑吉把林染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林染一怔,什么也没问,带领几个人悄然离去。
轮到林溪,他解下刀剑,脱去甲胄,将头发用绳子系到脑后,只穿了贴身的衣服,然后赤足走到望鹄台中央。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瞪大了眼睛鸦雀无声。
林溪伸展双臂,深吸两口气,小跑几步,猛然加速冲出望鹄台,身子如大鹄般腾空而起。台下就是洗月池,高度足有十几丈,跳下去淹不死也得活活摔死。大家以为林溪要寻死,都吓得面如土色,不少女子尖叫起来,胆小的人干脆闭了眼睛,几乎要昏过去。
扜弥王也惊得从狮子座上站了起来,虽然他很想杀了汉人,可在这样的场合,真有汉人死在了洗月池,于扜弥国的颜面还是不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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