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相遇。 目光。 牵手。 拥抱。 亲吻。 上/床。 做/爱。 然后……组成家庭。 “婚姻是私有制的产物。私有财产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划分。家庭保障了社会制度的稳定运行。自‘家庭’这个概念出现开始,人们减少了‘攻击性’,变得倾向稳定。” “离经叛道的攻击性本身是一种兽性。” “家庭就像盆栽的盆,就像树木的根。它存在的意义还有一件,让人忘记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性,像仙人掌扎根于沙漠底部一般让人扎根于两人的关系深处,将家庭的目标视作自己的目标,将自己的概念修正为家庭中的概念,‘让漂泊的心得到安放’,从而达到□□的效果。” 易晚睁开眼。他看见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身后是燃着篝火的安全屋。他带着弓箭,前方未知。 有人对他说:“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可他拿着箭,向着未知的前方出发。雪原深处,可能有极光,可能有湖泊,也可能什么也没有。终于,他看见了一片蓝色的湖泊。湖泊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一直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然后他想起来了,那个人是智人。他是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一个尼安德特人,被智人杀得几近灭种。 他开弓搭弦,紧张地反击,却意识到弓弦上空无一物。智人向他伸手,这世上针对最后一个尼安德特人的暴行终于要开始了。他要死了,这定理有如进化和自然淘汰一样是铁律。尽管恐惧,但这就是结局。因为他记得尼安德特人就是这样被灭种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能接受,他的死亡也是新世纪诞生所需要的……可那人把他按在湖边,吻了他。 易晚在接吻中惊恐地瞪大了眼。目眦尽裂,比被杀之前恐惧时睁得还要大。天空中飘来一行颤巍巍的字:“智人的领袖爱上了世界上最后一个尼安德特人。他们组成了家庭。战争就这样结束了。家庭让他们忘记仇恨,世界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就这样? 一个家庭而已,就足以让人与所有的格格不入和解吗? 易晚低头看自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尼安德特人,而是长颈鹿。长颈鹿长长的脖子被一圈又一圈的银环垫高,人们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高处是他想要吃到的果实。可他伸不了更长了。他站在那里,一直到死。 …… 易晚从噩梦中醒来。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喻容时坐在他身旁的床上,在抽一根烟,脸色被火苗照得忽明忽暗。 他觉得这时的喻容时表情和平日里时不太一样,有点复杂,有点晦暗,像是另一种他在他的身体里苏醒了一样。 “醒了?”喻容时说着,把烟头按灭在旁边。易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你平时不抽烟的。” “嗯。熏到你了?”喻容时说。 易晚说:“没有。” 他把脸靠在喻容时有淡淡烟草味的指间门睡觉。易晚请了十天的假期,喻容时也请了年假,这是假期的第七天。这五天他什么都没干,只是窝在家里,和喻容时待在一起。 屋子里总开着空调。这几天喻容时做早餐时,他就只穿着一件对方的衬衫,在吧台椅上坐着发呆。然后他们在客厅里看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开始做,又或者在床上。易晚的嘴唇于是变得很红,丰润,从他的身上挤出这点颜色来不容易,像是雪地里开出的花一样。 不用去想过去,不用去想未来,不用去想现在做的事是否有意义,不用去想自己辛辛苦苦争取来的生活,比起别人来说如何,别人又正在做什么。不用去在没有线索的、荒芜的雪原上去找可能性的线头,和思考自己这样下去、四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 从来没有过的,对感官体验的沉迷。很幸福。 但今天喻容时有点不一样了。易晚闭着眼睡了短暂的一觉,又醒来。窗外在下雪,易晚说:“今天是12月22号。我好冷。” 屋子里分明开着足够的暖气。 “等六个月吧。”喻容时说,“等六个月,夏天就到了。温暖的季节会到来的。我们会找到的。” 易晚说:“……现在也很温暖。” 他靠在对方的怀里。 喻容时没说话。他也垂着眼,玩喻容时的手指。终于,他听见男人说:“你喜欢我做的饭吗?” “喜欢。” “你喜欢我照顾你的生活吗?” “喜欢。” “你喜欢我给你挑选衣服时的品味吗?” “喜欢。” “你觉得我……那个技术,还行吗?” “嗯。” 易晚在这方面说话意外地坦诚。从来不拐弯抹角。于是他听见了男人的下一个问题:“那你想要和我……走吗?” “去哪里?” “公司派我去国外发展业务。我们是时候在国外建立分公司了。”喻容时说,“你实验室有一些保密协议,你现在做的那些内容。可能不能再做了。但你可以去做别的,而且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 “……” “我们会有一座房子。有两个车库,有前院和后院。我会在前院种花,圣诞节时摆上冬青叶花圈和小鹿,在后院放上可以看星星的凉椅。我们还会有一只你喜欢的小狗。夏天去海滩,冬天去滑雪。夜里我们在家里燃上篝火,就我们两个。你不喜欢热闹,就谁也不会来打扰你。”他说。 “……” 易晚一直没说话。 他的手指被抬起,喻容时从床边拿起一枚戒指。钻石就像他的眼睛。他说:“易晚,你愿意戴上我的戒指吗?” 戴上我的戒指。组成我们的家庭。 春天共度,夏天共度,秋天共度,冬天也共度。把我们两人的生活视为生活的新目标。与自己与理想与梦魇和解,去享受生活,把理想作为生活的点缀,让家庭成为你的“线”,就像每个成熟的人那样。 但戒指卡在了易晚的指关节上。 易晚屈起了指关节,让戒指没有戴到底。他没开口,只是指关节隐隐地在抗拒……与此同时,他发现喻容时的力道很大。 从来没有过的不由分说,就像对抗一样。 喻容时低垂着眼,没有看他:“你爱我么,易晚。” “是所有人里面最爱的。”易晚说,“我只是……不是爱不爱你的问题。” “那会是什么问题呢。” “那种生活幸福吗?如果说我现在的生活是会被摧毁的。那种生活,也是容易被摧毁的。我一下就能想到几十个,它会被摧毁的理由。失业潮,经济危机,出口管制,国与国、种族与种族之间门的矛盾。”易晚说,“每个世界,都会有每个世界的麻烦。” “可我会一直爱你。” 易晚沉默。 “那你觉得幸福的解答在哪里呢?这种生活不行,那种生活也不行,你要到哪里去找呢?”喻容时说,“易晚,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没有谁能给你绝对的自由,即使它是神。” 易晚又沉默。 他最终说:“你见过长颈鹿么。你让我想到长颈鹿。” 喻容时不说话了。 最终,他让戒指留在易晚的上一节指节,轻声说:“易晚。杨焕给你语音留了言。他说去学院找你,没找到。今天下午他会在办公室,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去找他。” 易晚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点了点头。 他还是穿上那件白色羽绒服,戴上牛油果绿色的围巾。几天来第一次出门,喻容时站在他身后,用一种有些疲惫的语气说: “易晚,其实你很累……其实你只是很累了。你没有出问题。人都是会有想逃避的时候的。你已经非常伟大了。” “……但真的有人会有力气一直一辈子在冬日里追逐一个、或许在未来也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夏天吗。”他说,“如果神不曾驻足,这里注定是冰川纪年。” 易晚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了顿,他说:“我会回来的。” 他按下电梯按钮。喻容时站在门口。在电梯门打开时,他最后说: “这是反人性的。” 他想表述的,只是易晚说自己想追逐自由,实则是在追逐不被任何人庇佑的痛苦。 对于人性,易晚只这样想。 人类社会拥有了秩序。人从“兽”变成了“人”。放弃社会的规则,去顺应自己对不确定性的渴求,在某种意义上,算不算屈服了自己的兽性,选择了反人性? 而且。 喻容时描述的未来,就像画报上描述的图景。蓝天白云,绿草红花。他和易晚站在那里,就像是小学生画作里的一对璧人。 对于喻容时来说,画上他身边的那个人必须是易晚,才可以。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