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甜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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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还是打车回了遥南斜街,因为罗什锦才刚起了个话头就停下来,他和谢盈同时开口:“大雪天的站在马路上谈心也太傻逼了!”
说完,两人相视笑了。
打车回到遥南斜街街口,罗什锦拉着谢盈的手一路小跑。
他在冷风里喊着:“盈啊,咱快点走,现在条街是风口,容易着凉。”
跑到谢盈租的房子门口,谢盈喘着气掏出钥匙,边开门边说:“你、你怕我着凉怎么不想着背我回来,居然带着我、居然带着我跑,你可太不温柔了。”
她喘出来的气在冬夜里化成白雾,一团一团呵在面前。
“也、也是哈。”
罗什锦也喘着气,挠了挠后脑勺,“我一时没想到,下次你提醒我,行不?”
谢盈把门打开,按亮墙边的开关,在灯光里笑着看他一眼:“行啊。”
她住的这间房子是刘爷爷家后院的空房,卧室不算大,但也收拾得挺整洁的。
谢盈先进去,回头问罗什锦:“进来呀,站门口干什么?你要站在那儿给我讲故事吗?”
“谢盈,我其实可喜欢你了,你给秦晗当伴娘的时候我就想,这女孩儿谁啊,咋这么好看呢,要是能当我女朋友就好了。”
罗什锦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但我这想法确实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谢盈一把把罗什锦拽进屋里,然后关上门:“进来说吧癞蛤蟆!这大风呼呼的,天鹅快要被你敞着门冻死了!”
罗什锦被她按在一张椅子上,谢盈则盘腿坐在床上。
他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就是有种明明幸福就在眼前,他却不敢伸出手去抓住的感受。
“我以前总觉得让女人先告白太不爷们了,但真轮到我开口时,我才知道有多难,谢盈,你听我讲讲以前的事儿吧,等我讲完,你要还愿意继续听,我就高白了。”
“合着你还得确定我能答应,才敢告白啊?”谢盈翻了个白眼。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你别因为看到秦晗嫁给青哥过得那么好,就觉得我也能行......”
罗什锦沉默半天,说,“我从青哥给你讲起吧。”
罗什锦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他青哥,用他自己的话说,他青哥可太爷们儿太有担当了!
其实小时候罗什锦还挺烦张郁青的。
罗家院子和郁家院子离得也不远,都是遥南斜街的老街坊,两家也是有走动的,这么一走动,张郁青就成了罗什锦爸妈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罗什锦比张郁青小2岁,对于张郁青被爸妈夸得神乎其神的言论十分不屑。
他那会儿就想:装逼!哪有小孩不爱玩的,都是装的!
小时候不会顶罪,稍微大点,10岁时,小罗什锦就会顶嘴了。
罗父再说什么“郁青这孩子懂事儿”这样的话,小罗什锦就会梗着脖子反驳他爹:“他咋就懂事儿了?你看他爹整天在家窝着不出门也不干活儿,就靠张奶奶赚钱,郁青肯定也是那样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在罗什锦记忆里,他爹是个好脾气的老实男人,卖了一辈子水果,别的不会,关于水果的事门儿清。
家里脾气最暴的是他妈,整天拿着炒菜勺子骂他们爷俩邋遢。
10岁的小罗什锦那时候有两种思维定势:
第一,他爹绝不会像他妈一样暴躁。
第二,他妈再骂他俩窝囊,也绝对不会离开他俩。
这两个“思维定势”都在同一个冬天破灭。
先是因为罗什锦说郁青“有其父必有其子”,被自己亲爹一脚踹出家门,很严厉地叫他反省自己说得是不是人话。
这件事直接导致罗什锦对张郁青的印象降到零下,比冬天窗户上的冰花还要冰。
老罗居然因为别人家的孩子踢了自己一脚,奇耻大辱!!!
那时候小罗什锦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叛逆地想:老罗要是真那么喜欢郁青,怎么不去找郁青当儿子,整天夸他,自己在亲爹眼里就是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
有那么几天,罗什锦都不和他亲爹说话,他觉得老罗需要反思,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踢他这件事,根本就不对。
但是老罗很忙,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罗什锦也就看不出来,他亲爹到底有没有为他踢出的那一脚感到愧疚。
这件事出了没几天,老罗上货时把货车翻了。
冬天路滑,车子刹不住,直接侧翻在道路旁,人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腿摔了一下。
最严重的是,他们的水果全都摔进了河里。
偏偏那一车是年货礼盒的水果,一箱一箱套着红色塑料袋的的橘子和印了吉祥话的大富士都掉进河里,不只是赔了一车水果钱,还得给租货车的地方车子修理费。
罗什锦第一次看他爹愁眉苦脸,却又不舍得抽一根烟。
那阵子罗什锦的妈妈身体也不好,年轻时候干过重活,一到冬天就咳嗽,咳得整个人脸色苍白,倒是难得温柔地劝罗父:“春生啊,要不去张大娘家借一点吧,咱们现在没有钱上下一批水果了,不上货怎么赚钱啊?”
罗父满面愁容:“张大娘家也不容易,攒下来的钱还有一部分是郁青那个小娃娃赚来的,怎么好意思开口。”
“那我们怎么办呢,卖完剩下的这点水果,我们靠什么生活呢?”
罗什锦安静地站在门外,看见他爸揽着他妈妈的肩头,笑着说:“你就放心吧,我再想办法,保证不少了咱儿子吃的穿的,给我们什锦养成壮汉。”
老罗眼角一笑,眼角都是皱纹,还真的挺像鱼尾巴那种形状。
难怪要叫鱼尾纹,罗什锦愣愣地想着。
10岁的罗什锦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压力,也不得不承认郁青确实有被夸的资本。
他每天吃着喝着享受着父母呵护时,郁青已经开始“养家”了,像个男子汉一样。
罗什锦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做了个决定,他要和郁青借钱。
他硬着头皮跑去郁青家,站在门口又开始犹豫,那时候他还小,思想非常中二,觉得自己这是在和敌人低头,太没出息了。
等张郁青从院子里推门出来看见罗什锦时,毫不夸张地说,他已经哭成了一个煞笔。
鼻涕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淌。
张郁青很难不吃惊,推开家门就看见一个小胖子,穿着枣红色的羽绒服,小胖手和小胖脸都冻得通红,几乎和衣服一个颜色了,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任谁看见这场景,都会吃惊。
张郁青皱了皱眉:“要进来坐坐吗?”
语气听起来一点诧异都没有。
罗什锦那时候不觉得张郁青的平静是淡定,他伤心地想,这人可太冷漠太没有同情心了。
越这么想,越是觉得伤心,哭得越厉害。
顺便把那种家里没钱的担忧、对生活压力的恐惧、对爸妈的心酸、还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不安全部都哭了出来。
在罗什锦以为自己将会哭得在张郁青家门口抽过去时,他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
张郁青把他扯进屋里,不是张奶奶住的那间屋子,是他自己的屋子。
他把门关上,翻出卷纸扯了一段胡乱往罗什锦脸上擦。
那时候遥南斜街还是烧火炉取暖的,张郁青屋里不算冷,但也并不很暖和,呵出来的气息都是白雾。
12岁的张郁青就这样呵着白雾问罗什锦:“出什么事儿了?”
罗什锦面对10年来心里默默痛恨的“敌人”,又看向张郁青身后被他关紧的门,忽然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哑着嗓子哽咽几声,然后艰难地开口:“......我们没钱了。”
张郁青点点头:“听说了,你家货车翻了。”
一说这事儿,罗什锦有差点哭出来,张郁青指了指他:“憋回去,给你擦鼻涕眼泪太废纸了。”
“哦。”
张郁青跟他说:“我奶奶已经去你家送钱了。”
“什么?”罗什锦诧异地喊了一声。
“我说,奶奶已经去给你们家里送钱了,别担心,不要再哭了。”
看得出来,张郁青是在耐着性子和他解释。
那天罗什锦很懵,困难难道就这么轻易化解了吗?
他在张郁青屋里坐到情绪彻底平复,看着四周的陈设,只有课本和几本名著,看那封面的旧样儿,估计是从刘爷爷那里借的。
罗什锦问:“你不看连环画啊?”
张郁青说:“不看。”
“哦,那我走了。”
罗什锦极其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尴尬地蹦出一句:“那啥,等我下次来,给你带连环画看,可有意思了。”
那之后罗什锦对张郁青的印象大变,他觉得张郁青确实经得起老罗的夸赞。
也觉得的,这人挺够哥们儿的。
那年春节,张郁青还给他们家送了好多肉馅,说是买多了吃不完。
冰天雪地里,罗什锦一开门,张郁青就站在门口,提着一兜子肉馅:“拿进去吧,买多了。”
其实肉有什么吃不完的,实在吃不完天气这么冷放在外面窗台上就能冻上,又不会坏掉。
罗什锦知道,张郁青只不过是听说他家里今年生意一般,怕吃不上肉馅,才给送来的。
罗母抹着眼泪,看了眼一大盆剁碎的白菜:“什锦,还不快谢谢郁青,不然咱们得吃素馅了。”
那是罗母过的最后一个春节,罗什锦在饺子里吃到了硬币,还说新年一定会好运连连。
转眼到了冬末,罗母却因为急病去世了。
那些天罗什锦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老罗哭了好几次,罗什锦都硬挺着没哭。
直到罗母入土,罗什锦跑去张郁青家,进门喊了一声:“郁青,我没有妈妈了。”
张郁青什么都没说,只是拥抱了他。
他在那天才失声痛哭,哭得抽抽噎噎时,听见张郁青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不怕你废纸。”
也是从那之后,罗什锦对张郁青的称呼才有了变化。
从郁青变成了“青哥”。
罗什锦后来去学了汽修,在市里的汽车修理厂工作。
因为他年纪小,性子又耿直,在汽车修理厂总挨欺负,干最累的活儿,赚最少的钱。
每天灰头土脸不说,还惦记家里的老罗。
老罗以前开水果店租的房子被房东卖了,水果店也不能开了。
有一天罗什锦挨欺负,主管非要说他偷懒,不给他工钱。
罗什锦没忍住,和主管打了一架,工作也丢了。
那时候他17岁,灰头土脸地跑回遥南斜街,又是抱着他青哥大哭一场。
张郁青笑着说:“哭什么,这店后门不是有地方么,支个水果摊,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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