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烈火浇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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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灵渊叹了口气:“已经遭了,这‘天谴’还挺沉的……”

    他的尾音随着满殿烛火一同熄灭了。

    这一回,度陵宫里没有霜风,飞雪搓棉挑絮一般,竟不冷。

    红梅一直从陛下的寝宫着到了剑炉殿前,烈如南明谷中万千神鸟落下时起伏的脊背,黯了月色。

    复又黯了雪色。

    接着,那些浓稠的黑雾裹挟着宣玑,把他被涅槃石刮得破破烂烂的三千年记忆从头到尾冲洗了一遍——

    盛世清歌里,爆竹声震耳欲聋,车马载着游子回家,歌楼都空了,游戏人间的守火人身边冷清下来,独自搓着手温寂寞酒。盛灵渊就直接撕开那记忆闯进去,不客气地把他仅剩的半瓶屠苏酒据为己有,大笑而去。

    茶楼惊堂木刚响,宣玑正听到入神,旁边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耳垂。宣玑一回头,就撞见他家陛下不怀好意的微笑。他预料不好,连忙捂住耳朵,挡不住那混蛋用共感告诉“最后书生死了,小姐改嫁了”。

    盛灵渊还把阴冷萧条的赤渊深处拾掇了一遍,在乱葬岗似的石碑林中搭了个雅致的听风庐。然后雅致人在小庐中拥着火炉看书,不雅致的就在小庐屋顶嗑瓜子,嗑完了一亩向日葵田,舌头竟不起泡。一不小心把瓜子皮落在了小炉里,崩出来险些燎着陛下的头发,逃跑未遂,被打下来按住拔了一地玑毛,插了根丧权辱国的玑毛掸……

    以及最重要的,每一次朱雀骨碎,都有人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陪着他疼,陪着他一起煎熬,一直守到他重新醒来,再把被烧毁的小庐重新搭一遍。

    盛灵渊还从宣玑的记忆源头翻出了丹离的《千妖图鉴》——还没被一次一次的赤渊火烧得缺文少页的版本,按着那不学无术的东西的头,一页一页地把他年少时睡过去的课补上……

    就像那些事真实发生过。

    就像那个人真的陪伴过他三千年。

    甜得他肝胆俱裂——

    “盛灵渊!”

    “轰”一声,幻境难以为继,天魔气息几乎消散。

    碧泉山上巨大的石像崩裂,落入滚滚岩浆里,来自几千年前的供奉之力化为白烟,扎进熊熊烈火中。

    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全部失灵,声波仿佛一时凝固在原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紧接着,神鸟振翅而鸣,仿佛顺着地脉传遍了天涯海角,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离火烧到了极致,随即又降温,雪白的羽毛随之露出火红色的真容,像染上了霞光。

    天边响起雷声,雷鸣却没有落地,温和而厚重地滚滚震动,接着下起大雪来。

    从碧泉山到南明赤渊,朱雀图腾上空漂浮的烟尘与岩灰都被粘附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雪片耐心地盖过枯死的植物,填进沸腾的岩浆里。

    岩浆深处,盛灵渊蜷在那里,他身上的魔气与血被这一场大火抽干了,整个人像是玉雕的,一动不动。很多年前曾被他藏在心口的剑身化作了一个金属壳,剑灵已经不在里面了,剑身却仍严丝合缝地保护着他。

    神鸟身形一闪,幻象似的消失在人们面前,宣玑落在盛灵渊身边,眉间族徽如血,惶然地朝盛灵渊伸出手。

    天魔剑身凝成的保护壳在他碰到的瞬间碎了,宣玑一把接住里面的人,那身体冰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挖出来,一片死寂,像他当年在赤渊里烧成的残躯一样。

    宣玑瞬间跪了,刚刚接过赤渊权柄的手哆嗦得抱不住他,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这……你这个骗子,”赶来的直升机轰鸣声在碧泉山上空响起,震耳欲聋,宣玑却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你有实话么?你他妈这辈子有实话吗盛灵渊……盛灵渊!”

    这口蜜腹剑的王八蛋,只要吐出甜言蜜语,后面必然藏着刀,只要是开口表白,后面不是要掀人头盖骨,就是要挖人的心肝。

    他可是个称职的魔头,信他的都没好下场。

    这时盛灵渊毫无知觉地一倒,撞在宣玑肩上,一颗白棋从他怀里滚了出来,正好接住了朱雀的第一颗眼泪。

    它像是不堪烈火鸟的温度,被那颗眼泪砸碎了。

    宣玑呆呆地看着那颗碎裂的棋子着了起来,四散的火星火种似的,落到了盛灵渊身上——

    把他烫得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棋子很快化成了灰,其中一颗火星掠过宣玑的手,宣玑没顾上躲,那火星却为了避开他,用无视地球引力的姿势跳了个不自然的弧度。

    那余烬中……似乎有赤渊的气息。

    不是现在的赤渊,它泛着一点陈腐,是很久很久之前,刚刚结束混战的大陆上充斥的味道,掺杂着挥之不去的铁锈气与血气,像一块粗粝而残忍的小小石碑,保存了下来。

    棋子里的赤渊魔气已经耗尽,被克星朱雀的眼泪一砸,于是炸成了一簇小烟花,不复存在了。

    宣玑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按住了盛灵渊的脖颈。

    等了不知多久……

    微弱的脉搏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干涸的溪流里余下的最后一滴水,将断未断的续着他一线的生机。

    直升机落下来,目睹了方才神鸟重生一幕的外勤们跑下来,都不敢靠近,在百米外围成一圈。

    宣玑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抱着怀里的人,不敢松也不敢紧,后背缓缓地坍了下去,翅膀长长地垂在身后,融化在上面的雪水飞出雪白的蒸汽。

    那背影像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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