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的猴子(下) …-《一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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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周沈然番外:喜马拉雅的猴子(下)...

    记忆和回忆是不同的。

    记忆□裸的躲在灌木丛中,羞于见人,你总要舍得划破皮肉披荆斩棘,才能窥见它瑟瑟发抖的样子。

    回忆却是女孩子的芭比娃娃,随意变装,任人打扮,全凭喜好。

    周沈然的记忆在某一刻隐匿起来,他回过头去只能看见回忆华披着丽的长袍给他讲述当时他是怎样一拳挥在林杨的脸上,赢得身边人的掌声叫好,轻易掀起一场绿色的海啸。

    然而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后来他是怎样随着人群灰溜溜地散去,又是怎样回过头怔怔地偷看余周周挂着笑容和挺拔如树苗的林杨在远处旁若无人的相谈——这些画面打散了泡在脑海中,所有色彩模模糊糊混成了一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尽管周沈然既不是君子,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仇恨来自哪里。

    后来终于把那一拳挥了出去,朝着林杨。可是周沈然后来在回忆中努力描摹,也丝毫体会不到一丝虎虎生风气势凌厉,和电视上一点都不一样,和幻想中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幽暗的楼道,终于被他居高临下俯视的余周周,眼睛不再是亮亮的,也不再充满让人厌恶的活力生机。

    “你妈嫁不出去啦!”他大声说,快乐地,很快乐地。

    “你是谁?”她问,很无助,很慌张。

    一切都完美地仿照他在心里描摹的剧本在进行。周沈然不知道梦想怎么这样毫无预兆地就照进了现实,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味看到她因为做不出鸡兔同笼的简单问题而被挂在黑板前面的窘态,就被林杨扯起了领子。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先喊出了一句,“你敢动我一下,我,我就告诉我妈去,你妈跟我妈保证了你不可以再欺负我……”

    可是没有人知道,周沈然同样对自己保证过,他以后再也不要说出“我去告老师”或者“我去告诉我妈”一类的话,他再也不要身边的同学远离他,孤立他——哪怕他们原本也不过是在欺负他、逗他玩。

    然而,每当关键时刻,他就又无力地回到了软弱阴毒的幼儿时期,缩在角落,狰狞地大叫,我让我妈收拾你们,我让我妈收拾你们。

    也许他永远都长不大,站在神经质地絮叨往事的母亲羽翼之下,嗷嗷待哺。

    所以在办公室里,当余周周面无表情地挡在林杨面前对他鞠躬说对不起的时候,他突然间看到了三年级转学的那天,坐在第一排冷眼旁观的女生。

    她们都瞧不起他。

    尽管他讨厌她们,他才不在乎,他才不稀罕——可是终于,她们都瞧不起他了。

    也许她们都是对的。周沈然偶尔剥下自己面子上那层虚张声势的自信,会窥探到自己真正的实力。他会做奥数题,那是因为妈妈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强迫他上全市最好的奥数班,很多类型题,背都背得下来了。他会一点钢琴,会一点小提琴,会一点武术操,会一点英语——一切都是妈妈的远大计划和那口绝对不提却又不能不争的闲气儿——他都知道。

    可是他不聪明,不帅气,不高。那些在酒会饭局上的叔叔阿姨总会堆着假笑摸着他的脑袋说些昧着良心的溢美之词,许多同样不成器的官家小娃娃会趾高气昂地信以为真,周沈然却很早就开始慢慢懂得,那是假的。

    都是假的。

    然而真正让她们瞧不起他的,并不是他不高不帅不聪明不牛逼闪闪金光灿烂,而是他明知真相,却仍然撑起一张牛皮,千疮百孔,死不承认。

    周沈然的小聪明和他妈妈笨鸟先飞的准备就这样逐渐在初中后期被磨灭。他的妈妈开始抱怨和责骂他,全然不是当初舍不得碰宝贝儿子一根手指头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妈妈那些眼泪和咆哮,有一半是冲着那个常常不回家的爸爸去的。大人之间的感情总是掺杂着太多复杂的因素——又或者说,他们有感情吗?

    没有感情,还有面子。

    两个人的晚餐。在亲戚朋友面前做足了姿态的妈妈和周沈然终于能够有机会卸下面具,露出最真实的一面,相互指责和伤害,只不过一个选择咆哮,一个选择沉默。

    然而即使如此,周沈然很开心。

    非常开心。

    因为再也没有余周周。

    妈妈间或提起,频率也比以前少了很多。这个眼睛明亮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她已经消失在了独木桥下的湍急河流中,和无数个淹没在普通中学无缘重点高中和名牌大学的淘汰者一样,面目模糊,没有权力和他这个师大附中的学生竞争。

    他赢了。

    莫名其妙地就赢了。

    “你懂什么,你会什么,你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过就是家里给你铺好了捷径,比别人平坦很多而已,你真以为是你自己跑得快?”

    初二那年冬天,刚刚在公开课比赛中成功扮演了无名群众演员的周沈然在下台后蹦蹦跳跳跑到后台去等待换装的林杨和凌翔茜。无论如何,这么多年同班的缘分也让他成为了粘贴在三人组后面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林杨不耐烦地抢先离开,凌翔茜还在窗帘布后面大叫“等等我”,蒋川吸着鼻子站在布帘外面慢吞吞地安抚她,而周沈然,在这个阴沉的平常的早上,只是微微有些困倦。

    没有想到就这样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了和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小表姐。周沈然甚至都记不清她的名字,那两个声调不同的叠字让他迷惑。本来就不熟悉,关系也不亲厚,甚至有些隔膜嫌隙,自然会在看到那个又不漂亮又不特别的表姐时候,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傲慢。

    偏偏对方是格外敏感和自尊的人。

    当他冒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你们那个破学校也能参加这种比赛”的疑问时候,身边的凌翔茜惊讶地望向他,而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那个表姐以及一个陌生男生站在一起的林杨也在一瞬间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周沈然一直不明白。他从来不想要变成一个讨厌的刺儿头,然而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他有机会从无人注意的角落跳出来,总是用这样阴湿的攻击作为开场白。

    他是故意的。可又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方果然一激便满面通红,大声回敬:“少在那儿滥竽充数了,你学校好又怎样,跟你有关系吗?你自己有什么本事,会做什么?不过就是坐在桌子前面的活体道具,高兴什么?”

    句句戳中周沈然的痛脚,他声音虚弱地大叫:“你连做道具的资格都没有!”

    然后他听到沈屾冷笑着,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不过就是家里给你铺好了捷径,比别人平坦很多而已,你真以为是你自己跑得快?

    周沈然只是觉得气血上涌,正在他张口的瞬间,一直阴着脸的林杨忽然吼了一句:“好了你闭嘴!和女生吵有什么本事,赶紧给我回班坐着去!”

    他原本是想反抗的。

    然而却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咬住了嘴唇,没有说下去。

    没有说下去。

    否则下一句话,很有可能又是那句出自本能的,“你敢吼我,我去告诉我妈妈”。

    周沈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耻辱。

    他抬起眼,注意到在场的唯一一个陌生男生,在一边扶着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的沈屾,用一种迷茫而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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