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六章 凛冽的冬日(十)-《赘婿宁毅苏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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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接近中午,城市之中砸落的冰粒子逐渐的变作雪花飘落,将成都的街头染上些许白色。

    还是西南今年的初雪,路上沐雪的行人并无太多窘迫之像,大多表现出新奇之色。许多人伞也不打,谈笑而行;亦有嬉笑的孩子在街道上追逐打闹,便是家人在街头呼唤,也不愿回去。

    四方茶楼上,正是舆论场间气氛最为热烈的时候。一个个雅间里,议论的声音正在传出来。

    “……当着眼下这等时局,戴公又能有多少从容的办法呢?”

    “眼下的时局又如何?女真人已然北去,比之几次南下之际,总要宽松些了吧。你们谈论今日圣人,二度出卖了自己人……”

    “然而戴公面对的敌手是谁!北面有女真,南面有华夏军!”

    “原本刘光世就不足与谋,他只会逃跑……”

    “……这番言论实在无耻!如何兄所言,戴梦微第一次出卖自己人,尚可说他是为了救下众多百姓,此次出卖刘光世,着实无耻!”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儒家就要完了!”

    “……危言耸听,我辈儒生,尚能在这里喝茶、吃饭、聊天,岂能说是要完了?华夏军虽口称灭儒,实际上做得不算过火……”

    “不过火?他宁毅如今在干什么,诸位难道还看不明白,他在分田地了!”

    “分田地又如何?江南公平党才开始内讧呢。”

    “公平党岂能与华夏军相提并论?而今西南分田,是要上课,要出操的。他上课之时,推行识字运动,让所有人将家中的孩子放到学堂里去,乡下的农户孩子进了学堂,将来便与华夏军绑成了一块,而分地之前的三次出操,他是要在各地推行所谓民兵制度。识字运动令孩童与其捆绑,民兵制度令大人听其命令,宁毅是想要跳开所有的学问人,他的灭儒,是在玩真的!”

    “……若能让所有人识字,则人人如龙,岂能说是坏事?”

    “哈哈!哈哈!揣着明白装糊涂。识字、教人是那般容易的事情吗?若那些识得三五个字的孩子真能懂什么大道理,我当然无话可说,但宁毅这只是夺权的手段,自华夏军建立时起,他提所谓人权、提所谓民主,到先前的科举,他筛选账房管事之流,如今发动所有人识字,桩桩件件的都是在跳开在坐这般的读书人。这世上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人有多少,他拉拢一帮从未读过书的人,让他们识字,将尔等悉数抛开……你们莫要以为我是嫉妒,而是——若这样的人能将世道变好,这数千年来你我还何必去学那些微言大义……但宁毅真是铁了心,他要灭儒……”

    “华夏军发展造纸,想让所有人有书念,这两年又在大力扩展善学、乡学,但一开始自然只能做些识字启蒙,这些事情一步一步,我倒觉得不算什么……”

    “儒家不反对启蒙,过去上千年只是造纸未曾发达,格物发展太慢。若是宁毅真无私心,在坐各位皆知,先用已然成熟的儒学体系,辅助乡间启蒙,自然更好。宁毅就是心存偏见,要拖着只识几个字的人,反打儒家,他刀上不沾血,手上可比所有人都高明,可笑尔等被温水煮了青蛙,竟似未觉……”

    “即便如此,与戴公又有何关系……”

    “戴公还有多少时间?他与刘光世那等废物联手,将来能干些什么?西南大战结束之后,宁毅雄踞川蜀休养生息,外头看起来热热闹闹,可谁不知道一旦华夏军出川,天下无人能当?但是戴公此次的这一步,整个中原,岂不是豁然开朗?在将死之局里,活出了一口棋眼?”

    “我看你是高看了邹旭,他说到底,只是宁毅的弟子……”

    “他是宁毅当年最倚重的弟子,天下间没有比他更懂宁毅路数的人了,而今戴公掌儒学之道,邹旭懂格物之术,道术相合,要与宁毅争锋,天下没有比他们两人更合适的了……”

    “但是听其言、观其行,宁毅这两年在成都的安排,有圣王气象……”

    “是啊,圣王气象,那我今日倒想问你一個问题——你家里没地啊!?你们家里都没地啊!?”

    “你、你你……我等在谈道理,你岂能如此肮脏地揣测……”

    “好啊,他宁毅杀出川蜀,首先分你家里的地——”

    一个一个的房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出来,而在另一边的小包厢内,严道纶与于和中一面喝茶,一面听着隔壁传来的这些腔调。四方茶楼作为成都的核心舆论场,经营这边的严道纶等人平素也是这样听些大众的争论,此时严道纶叹了口气:“看,这便是外界不少人,对戴梦微此次所作所为的看法。”

    于和中喝了口茶:“平素这位唐启唐夫子道貌岸然,此次倒像是气急败坏了,这岂非在说,他支持戴梦微、反对华夏军,不过是因为家中有地。”

    “他说的也不只是这个。”严道纶却摇了摇头,“他说的是,这天下会有多少人支持戴梦微……老实说,于兄弟,我严家也有地啊。”

    “严兄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与大局无涉,只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于兄弟,我也有些乱……”

    这日上午双方碰头,于和中心里焦急,原本想要直接去找师师,谁知被严道纶留下,先是聊了聊华夏军中有无龙姓高层人员的问题,随后又听着隔壁的吵闹,关于时局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严道纶这人心思深沉,今日与他谈的事情比往日要多不少,但于和中心思烦乱,难以一一揣测。

    过去一年他在成都当关系掮客,过于顺遂。旁人多是找他办事,若有什么言外之意、藏着掖着,他自然便懒得办,而即便某些人怀着险恶用心,到华夏军这边过得一轮,也已经无所遁形。

    此时在各种东拉西扯中吃过了午饭,直到准备离开时,于和中方才咬了咬牙,直截了当地问道:“严兄,其实……若此次事情真的无法收场,伱是否有考虑过,咱们……投了华夏军算了?”

    严道纶瞪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此事……且再说吧。”

    飘落的雪花中,于和中离开四方茶楼,朝宣传部的方向过去。

    他前一天去到李师师的住所,最终没能见到人,这日去到宣传部办公的地点,通报姓名之后,又被告知,李副部近日并不在宣传部办公,至于干嘛去了,则无可奉告。于和中与师师平时算是私交,虽然偶尔求人办事,但并不往宣传部带,对这边并不熟悉。当下离开这边,又朝住处那边过去。

    师师在成都的正式居所,是靠近摩诃池的一处小院。这边居住的都是华夏军的高层官员,外头有统一的勤务、接待、会客厅,每日里有不少人过来,或为公事、或为私事,先在外头的会客厅等候,待到经过审核或是通报,才会被人领进去。于和中对这边算是轻车熟路,对外头的接待员也早已熟悉,这时尚未到下班时间,公务繁忙的华夏军高层通常不在住所,于和中找到接待员登记,随后还寒暄了一阵,问道:“你说,李副部晚上会回来吧?”

    “这个,一般会吧……”

    “那我昨天待到晚上,怎么没见着。”

    “最近哪个部事情不忙,就为了分田的事,派了一万多人出去了,你看,成都派出一万多人,那这边办公的还有几个?宁先生最近也不在成都啊……”

    “这个我倒是知道,不过……李副部她,昨晚回来了吗?”

    “……”于和中往日里来得不少,每次进去也很简单,但此时见他问到这里,那接待员犹豫了一下,“这个,于先生,我们有纪律的……”

    “行,不问了。”于和中摆了摆手,“她回来的时候你告诉她,我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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