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百里挑一的丝-《百工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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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造八米多长是我们那个地区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惯。没有坐过船的人也许不懂,一般当你把桨撑在船头时,就会因船桨的重量而使船尾轻轻地翘浮起来。所以,八米的船长是能够让船保持最好平衡的长度。木够八米的话,船尾会很容易就翘起来,而且,起锚的时候弄不好还有可能会沉船。当然,再长点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过于长了以后桨会很重,不好撑。总之,这种船的大小是由自己能否撑管得了来定的。
有些事情年轻时有人传授和没人传授就是不一样。比如说,为什么这里要这样安装,而那里又必须是那样的角度。海船在制造的时候不是有骨架吗?这种船什么都没有。就是把木板一块块地拼接起来。这也就是它与众不同而又最难的地方。江船跟海船最大的不同就是海船的吃水部分比较深,在大海里劈波行船时很快捷。我们的船则正相反,要让它能承受得住急流,所以,船身比较浅,形状就像一片竹叶做的小舟。因为,不是用它去劈水,而是让它在水面上滑行,感觉上船好像是在躲闪着水一样才行。平田舟还有个部位叫“加底”,它的作用是当船横过来的时候,为了让水从下面溜走而设置的。如果没有这个东西起作用的话,横着的船会很容易被江水冲走。它起的作用正是帮助水从船下面溜掉,而船又不被冲走。
一会儿我要给你们看船是怎么拼接起来的,你们会发现这种船用船钉的地方很少。因为船钉用多了,时间一长就很容易从钉子眼儿渗水,钉子眼儿一多船不就变成筛子了吗?这样的船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熊野川江船的秘密
我还是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船的各部位的名称吧。这个细细的部位叫“底垫儿”,是用四块木板拼合而成的,也就是船底。整条船只有这个部位要钉进去九十多个船钉来连结这四块木板。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吧?这就是造船的诀窍。
这个是用来补钉眼儿的叫“补钉”。一会儿我会表演给你们看,用它来填补有钉子眼儿的地方。这种用四块木板做的船底叫“四块接连”,当然,三块板也可以,只是,三块板很容易出现裂损,要针进很多钉子才管用。所以,用四块板也就成了比较普遍的做法。
这个叫“船钉”。看上去很粗糙是吧?表面像锯齿一样,一点儿都不光滑。但正是靠它的这麻麻糙糙表面产生出的磨擦来把木头跟木头紧紧地扣在一起。这种船针都是铁匠一根根手工凿出来的,很贵,一根要500 多日元(约合人民币33元)。
船是尽可能要造得窄一些,以防漏水。为了让水流能顺利地溜走,在船底加这么一个“加底”。就是在船底的两侧加上这个“加底”,然后在它上面做一个叫“上棚”的缘边儿,这样,船的形状就出来了。在“加底”和“上棚”上面的这个叫“舷”,好像是砒柱般的船梁,也就是我们家里所说的“顶梁柱”,它掌握着整条船横向的平衡。这里一定要用好木料,就是那种红色的丝柏树。
最前面的部位需要比较坚硬的木料,所以,这里用光叶样树做材料。
除了上面介绍的部位外,还有脚踏板,就是放脚的地方。
把所有这些部件合在一起,是个挺复杂的工序。这些板子全要用很微妙的角度进行组合,不是简单地粘合在一起就行了,因为角度全都不一样。做这个,用一把曲尺来完成所有的设定,倒也用不着什么昂贵的工具。量角度、弯度只用这一把曲尺就够了。像这个高度就是从船的最底部往上量三尺,大约90公分。还有,比如舱面开口的大小,也就是船体两侧的斜度,是根据船体从底部计算,每往上量一尺船口就开五寸的比例来规定的。这个地区的船代代都是用这样的比例造出来的,当然,舱面还是口开得大一些乘坐起来比较舒服。
熊野川的船是一片竹叶舟
我们的这种船俗名叫“平船”,也叫“平田船”。平田船,从它的名字就能想象出它的形状是平坦坦的,样子像一片竹叶。
船的帆有10米高,帆的中间有一条一条的空隙,所以,即便是坐在船的后方,也能透过条条的空隙看到前面。帆是竖长的像旗子一样。这种帆在一定程度上是根据风向来定位的。这些露着的空隙是为了对付强风的,因为当遇到风很强的时候,帆就会鼓起来接受它,船的平衡就难以把握,让风从这些空隙的地方跑掉一些,就使船减少了危险。
我在这儿给大家表演一下木板跟木板连接时独特的方法。要费一点儿时间。在木板与木板连接之前,要先做一道工序叫“杀木”。大家都知道,干燥的木头如果被水浸湿以后还会再活过来,所以,要先“杀木”。经过这样一道工序以后,船上的水就不会再往船上渗了。做的时候,就是像这样从头儿到尾地敲打木板竖背中央的部位,我们叫它“木口”。另外,我们用锤子,是用它鼓肚的一边来敲打的。一般锤子都有两头,一头是直的,一头是鼓肚的。木板一经敲打就会凹陷进去,这就叫“杀木”。木头虽然已经被加工成了木板,但是,它其实还是活着的。每一块经过敲打的木板,其凹陷的部位过一段时间,被水浸泡久了还会再恢复原状。我们就是靠木板与木板的这种规律让它们贴合在一起。当然,这样还不够,还要把竖着贴合在一起的两块木板用钉子固定起来。但不是直着钉进去,是从两块木板的平面斜着钉,因此,钉子也是斜的。另外,为了给钉子开辟一条斜路,先要用一种带把儿的凿子凿出一个眼儿,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凿细钉子眼儿的凿子,很细。凿的时候是沿着事先划好的曲线凿进去,然后再把钉子也沿着这条曲线凿进去。这里我要说说为什么要用带横把儿的凿子呢?因为,凿进去以后,往回拔的时候,可以从反方向敲打横把儿,让它退出来。还有,凿钉子眼儿的时候不能一下子凿到底,因为那样的话,钉子就吃不住劲儿了。要留斜钉木板点儿硬的底儿以便让钉子更好地固定住。
钉子凿进去以后,为把它凿得更深,再用跟钉子同样形状的细铁棒往深处凿一凿,这叫“埋钉”。最后,在钉子钉好后,为了不让河口处存水,再用小木块儿把钉口封起来,这就是我在前面说过的“封口”。
岩馆的家是在东北地区的岩手县二户郡的净法寺街,它位于岩手县的北端,靠近青森县。这个地区因出产生漆而有名,生漆是维修国宝时不可缺少的涂料。净法寺街里有被称做奈良时期(公元710 ~784 年)开祖的名刹天台寺。正是因为这些专院在当时都制作作为日常生活用品的漆器,再加上它们的维修,才使净法寺的漆业得以发展。江户时代(1600~1868年),“南部漆”作为一种品牌也是相当出名的,在当时曾经得到了藩政府的保护。(藩:行政机构,相当于现在的县——译者注)因为这里的风土和气候,都是作为漆的产地再合适不过的了。
现在,在净法寺街还有近三十位刮漆的技师。岩馆就是净法寺街漆料生产工会的会长。同时,他更是一位现役的刮漆师。他家就位于街中心,家门口挂着他们的那个工会的牌子。
在把我让进屋里以后,他边指给我看了几组数字,边告诉我,国产漆是如何如何的不够。过了会儿,他端来了一种闻起来很香的像咖啡一样的饮品,说是用漆树籽磨成粉后冲泡的。岩馆那木讷寡言的样子,让人立刻想象出一个终日游走于山里,默默无言的刮漆人的形象。但是,岩馆却有着让我感到意外的另一面。作为工会的会长,他经常要接受一些采访,有时还当一当爬山向导,给人家介绍介绍自己的工作。他是现役的刮漆师,同时他还积极地尝试一些新的事物。
迄今为止,这座小城的漆器原体(器皿没上漆前的状态)都是从别的地方买来,再由他们来上漆。而岩馆在考虑试着买来削木料的机器,以便自己也能生产这些原体,他还在考虑怎样才能二次利用伐倒了的漆树(过去,渔师们曾经用它来做鱼网上的浮漂)。在得到了国家资金方面的援助以后,他又得把一部分精力投到培植漆林上。他带我看了长满漆树的山林,还给我演示了刮漆的技法。
刮漆看起来只是一种简单动作的重复,但是,根据技师们手艺的不同刮出来的漆液也会有很大的差别。盛夏季节,游走于山间的万树丛中,一点点地收集漆液,他们的这种工作实在是不容易。每割破一处的地方也就只能流出很少一点儿漆液,所以,他们都是一道一道地割,再一点一点地收集。收集下来的漆液放进自制的容器中,那是一种用树皮做的圆筒。岩馆在几棵树上给我做了演示,然后就带我去看他们上漆用的作坊。几个涂漆师正在那里忙着手里的活计,他们在给一些碗呀盘子之类的东西上漆。岩馆把刚才在山上收集的漆液倒进一个大的容器中,才只有那么几滴。他倒得很仔细,一点儿都不想浪费的样子。
我仿佛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刮漆师们那种执著、认真的职业精神。
岩馆是带着漆树来到我的“脱目秀”现场的,他边演示边讲他们的故事。
我是刮漆技师岩馆,从岩手县的净法寺街来的。在我们岩手现在红叶还没完全掉光。今年的气候特殊的好,大伙都在说这可是二十年以来的好气候,红叶好看极了。
我这身打扮就是去刮漆时的扮相。这衣服上斑斑点点的都是漆迹,因为刮漆的时候漆会乱蹦,溅在衣服上就像被烧了一样,时间长了身上穿的衣服就变成这个模样了。不过,一两年的话还不至于,变成这样得花上它几年。过去,我是真拿漆这东西没办法。
我从13岁就开始了刮漆的工作,开始的时候,真是怎么也对付不了它,拿它毫无办法。
过去,我们干活的时候哪有什么手套,就这么探着手去刮,一刮就溅个满手,然后,那双手不留神再碰到身上皮肤柔软的部位,就开始发痒。有时候,睡着了,不知不觉地便乱抓一气,抓得都能渗出血来。可那时,觉得这工作就这样,理所当然。这么着,过了二三年才算是有了免疫力,慢慢地习惯了,也就不再痒了,可有时会隐隐作痛。即便没溅着也有被溅着的感觉,已经有点儿神经质了。
这东西,只要溅上一点儿就会觉得火烧火燎的,有点像烧伤时的感觉,还会红肿,但不会太厉害。
你们要问难道没有涂抹的药?有,河里的小河蟹,抓来捻碎以后抹在上面,还有,采些节节草榨出计来涂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抹盐,用盐水或者醋酸洗洗什么的。要说特效药可是没有,但,这些方法都挺管用。
在我们的净法寺街,现在大概还有三十多个刮漆师,如果连周边小城镇也算上的话,总共有五十来人吧。
因为漆的原木数量不够,所以,目前我们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岩手县了,有时也会跑到周围的福岛县、山形县、新泻县去。反正,东北地区的这几个县我们都会去。
正是因为原木越来越少了,所以,我们从昭和53年(1978年——译者注)开始着手自己种植漆木林,现在仅净法寺街就已经有一百多公顷了。
我住的地区叫二户郡,如果加上净法寺街、二户市和一户街的话,差不多应该有二百多公顷。这些漆林长成了以后,我们也就用不着再到外县找活干了。
这个工艺的起源还应该追溯到藩政统治的年代(江户时期),那时候,漆是作为南部藩的一项产业发展的。南部藩就是今天我们所在的岩手县以北的地区。是因为当时有了南部藩的产业,所以也才会一直传到今天。这里的原木从前就比别的地区多。
也许是在南部藩的强制命令下,那时候,差不多的农户都种植漆木。这些情况在古书中都有记载。
我们这些干刮漆的人终日都是在山林中向漆木的主人交涉,说服他们把自己的漆木卖给我们,然后我们再去从那些买下的漆树上刮漆。说实话,这不是件好干的差事,我们也自有我们的竞争。要苦口婆心地说服那些不愿卖漆树的人,为了让他点头,要不厌其烦地去找啊,说啊。那些不愿卖的人,说到底是想卖个高价钱,让我们这些刮漆师们自己竞争。
漆液,实际上是怎么来的呢?我们不是在漆树上划口子弄伤它吗,那么漆树就要用自己身上分泌出的液体来治愈,这是一种自然的本能习性,而我们的工作正是因它的这种习性才成立的。那分泌出的液体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漆液。不了解植物这一习性的人听起来会觉得挺新奇的,可是在从前,从事这行当的算不上什么希罕的手艺人。
师傅是福井县的手艺人
因为我的父亲不是干刮漆出身的,所以我的刮漆技术是跟着福井县的师傅学的。
净法寺当时也有刮漆的工艺,但那时我是想学学福井县刮漆的方法,就入了那儿的门。净法寺的漆艺在明治时期(1868一1925年)曾经一度失落了。干是,在废藩的同时,从福井县就来了很多的技师,是因为南部藩有大片大片的漆林。现在,全日本的任何一个有刮漆业的地域采用的都是福井式技法。
福井县的技师特别多,他们的足迹可以说是遍及全国。因为他们都能从福井县走着到南部来(南部即现在的岩手县,两县的距离大约600 公里——译者注),所以,他们也一定会到全国各地。
漆树也是有大小的,所以,它们的刮法自然也会相应不同。漆树在长到直径够8 公分了就可以刮了。我今天带来的这棵漆树直径有10公分,从它身上差不多能采集160 克左右的漆液。我手里拿的这个容器,如果装满的话大约是1.4 公斤。也就是说一天要刮100 棵漆树才能装满这个桶。通常的情况下,从同一棵漆树的伤口处一天可以刮三次,而且,隔四天以后还可以再去刮。割痕就好像是记号,这么做也是为了给树以刺激,这个刺激其实就是在折磨它。我们在给树割口子的时候嘴里都会嘟囔着“快点儿出液汁……”,而那液对也好像很听话似的,慢慢地开始往“伤口”的地方渗,四天以后,在第五天上我们还可以再去利,一棵一棵地收集。树的体力恢复大概也正好需要四天。但是,如果赶上下雨的话,树的体力恢复起来会慢一些。从6 月10号到9 月是我们的刮漆季节,这期间我们要在一棵树上割24处伤。
因此,这样下来,差不多能采集160 克的漆液。像直径10公分左右的树就算大树了,采集的液对也多。先刮朝前一面的,等到不再出液汁了就到背面的。背面能刮到每年的10月25号前后。
漆的颜色并不是像我们涂在碗上的那样红色的或者黑色的,还要在漆液里加颜色。如果想要黑色就往漆液里加铁粉,真正用的时候还要再加些油烟进行搅拌。那么,红色、白色也是一样,只要加颜料就解决了。从树上刮下来的漆液有点儿像橡胶液,是乳白色的。本来,采集漆液也可以像采集橡胶液一样,在树上插一支导管,然后再去采集,但是,那样的话要在树下放好几个盘子才行,效率太差。我们一天要刮150 到200 棵的漆树,该出多少液汁也都差不多知道,所以我们还是习惯于在这些树当中来回地转几次,以便尽可能地多采集些漆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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