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汪汪汪-《不计其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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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十三背着庭芜一路狂奔,终于跑到了他们事先预备的船上。用力一划桨,船只荡悠悠的飘入了河中央。安十三大大的松了口气,拍拍庭芜道:“你没事吧?”

    庭芜依旧木呆呆的,杀冯爽她固然害怕,要说有多大的心理压力,也没有。那样一个手染鲜血的人,杀人者人恒杀之。杀庭苗则不然。是可以有许多道理开脱,庭苗害死的人命也不少,杀她不过替天行道。可庭芜没办法欺骗自己,她杀庭苗,不是为了替天行道,不是为了家国天下,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可以逃。因私利而杀人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庭苗的鲜血如同被烧开了一般,烫的她全身火辣辣的疼。

    安十三笨拙的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闷声不吭的划船。那样的动静,营里定然能现。很快就会追上来。京畿6地上各处有关卡,唯有往海上去,才有一线生机。安十三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自从跟了白娘子教,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很高兴庭芜能选中她,可爱的、会弹琴唱歌的庭芜;温柔的,会吟诗作对的庭芜,就像天边的仙子似的,比白娘子还要像仙女。

    安十三的小船,驼着他心中的仙子,尽管在逃命,却感觉到了无尽的幸福。他们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能在一起呆这么久,并且充满了希望。只要逃去了海上,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做夫妻。安十三幻想着将来他们生的小孩子有多可爱。数个日夜的期盼,今朝得以实现。安十三有些兴奋的不可自抑,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口气就飘出了十数里。

    营寨为了取水方便,沿河而建。他们的营寨正在海河支流的边上。安十三用力的划着,其实不用到海里,只要去到了海河上,顺流而下逃命的机会就大了数倍。

    庭芜依旧沉默,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怔。她很想哭,却没有眼泪。虽然看不起庭苗的狭隘,但从未想过杀了她。庭芜痛苦的捂着脸,手足相残!四个字阴魂不散的环绕着她。她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姐姐?真的没恨过虐.待她的庭苗么?那一刻的袭击,真的不是下意识的行动么?她还有很长很长的绳索,完全可以把人绑住。承认吧,就是不想让她指认自己,才痛下杀手!

    四姐姐,四姐姐,你说要看利益,我的确看了利益。杀了庭苗,比留下庭苗对我更有利。可是我为什么那么难过?为什么那么的痛恨自己?幼年一同上学的情形从眼前划过,二人在喜笑颜颜的正房里争夺绿纱时的天真幼稚引人笑。她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四姐姐会笑成那副模样,长大之后才知道,两个小萝卜头抢东西是多么可爱。

    可是我就这么,把另一个小萝卜头杀掉了……

    令人恐惧的马蹄声,惊醒了乌篷船内的庭芜。探出头去,只见天光微亮,远处有骑兵奔跑。在京畿的地界上,如此大摇大摆在黑夜里无所畏惧的,唯有白娘子教!安十三顿时心惊肉跳,双手执桨,拼命的划着。距离海河不足白米,骑兵跑过来尚且需要时间。安十三第一次痛恨这条支流的缓慢,幸福明明就在眼前,他们怎么反应那么快!

    生死一线间,庭芜再顾不得伤春悲秋,忙道:“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安十三没有回答,他全神贯注的再划桨。余光观察着骑兵的距离,接近了!安十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在紧张中划的反不如之前。天色将亮未亮,骑兵见了可疑的船只,隔空喊话。

    安十三不敢答应,依旧死命的划着。骑兵喊了几声不见回答,心中早就起疑。便不是逃兵,也是奸细!立刻执弓,箭羽呼啸而来。久经沙场的安十三避过几箭,不待松气,就见一支穿过乌篷稳稳的插在庭芜的脚边,差点吓散了魂。乌篷不过杂草扎就,里头连个箱子都无,庭芜竟是无处躲避!

    就在此时,河水携带着船只,滑入了海河!海河的流非支流可比,一瞬间就窜出了老远,把骑兵甩在了身后。骑兵不死心的沿着河堤穷追不舍。庭芜数着人头,少了一半,心中暗道不好:“他们去报信了!”

    安十三大口的喘着气,道:“别怕,我们比他们快!”

    庭芜有些愧疚的看着安十三,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纯被她哄骗而来。此刻遇着危险,她比安十三还急。

    安十三见庭芜焦急的神色,笑道:“怕甚,万一咱们跑不掉了,你就在船中大喊。他们听见女人的声音,是不会射箭的。咱们营里不杀女人,是规矩。”

    庭芜道:“说什么胡话?他们不杀我,但会杀你!”

    安十三道:“姑娘是关心我么?”不用庭芜回答,他已傻笑开来,“原来姑娘是关心我的,我还当全是我自己瞎想。”

    庭芜顿时说不出话来,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安十三,金尊玉贵的辅家的小姐,怎么会喜欢一个睁眼瞎?可是她挑着一个睁眼瞎去欺骗,因为他笨,容易上当。

    进了海河,船桨就没什么大用了。反而是控制方向的船舵更需要操持。安十三在船尾把控着船舵,傻乎乎的问:“姑娘,你家姐姐同你一般识文断字么?”

    庭芜胡乱的点头。

    安十三有些尴尬:“她会不会嫌弃我啊?”

    庭芜扯了扯嘴角,闭嘴不言。

    安十三只当她不惯船只摇晃,十分抱歉的道:“没法子弄更大的船了,忍忍吧。”

    庭芜依旧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十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因为紧张,他需要靠着对未来的幻想来缓解。幻想的基点,就是眼前的庭芜。

    天空比先前更亮,意味着他们被现的概率更高。庭芜心中急的慌,又不敢催促,生怕安十三失了冷静,船行更慢。就在此时!前方开来了几搜船,每一艘都比他们的大的多的多。上面的旗帜,分明是冯爽的款式!安十三瞳孔一缩,差点掉下船去。

    透过海河上的薄雾,庭芜也见着了追兵。当机立断下了决定:“你跳河走!他们不会杀我。”大不了落在旁人手里,大不了再装一回小白兔,只要活着,总是有机会逃脱的。

    安十三却不肯:“抛下女人逃命,算什么好汉!”

    庭芜急的推了他一把:“好汉,我等你活命来娶我!”

    本是哄着安十三的话,听在安十三耳里,灌了蜜水一般,更加不肯走。箭羽再次袭来,庭芜的嘴却被安十三捂住,他低声在庭芜耳边道:“我方才是说笑的。你不能落到他们手中,没了冯大王,他们……他们会……”一群人一起上!营里的确从来不杀女人,可是没有一个落入兵丁中的女人能活过一个月。安十三的年岁比庭芜大两倍有余,生活经验非庭芜一个少女可比。他知道庭芜在骗他,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即便骗他,总是会关心他的不是么?才几面能有什么坚实的情谊?但他相信,日久会生情,他将来好好识字好好习武,跟着庭芜的姐夫,总有出头之日。到那时能配得上庭芜了,他再提亲,风风光光的把她迎娶过门。所以他不愿去京城,那里没有前程。庭芜在骗他,他何尝又不是装成老实头骗庭芜?

    庭芜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呜咽着,推着安十三,让他逃命。安十三奓着胆子,亲了亲庭芜的额角,低声道:“小丫头,要是咱们都活着,你可得记着,要骗人找年纪小的骗。我这把年纪都快赶上你爹了,什么没见过?”

    又是一根箭羽插在船舱内,喊叫声越明晰,他们即将被包围!

    安十三放开庭芜,喝道:“闭嘴,别叫!”然后操控着船舵,试图往追兵的反向掉头。然而来不及了,追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照耀着大地。利箭反射着金属的光辉,如雨点般的射向船舱。避无可避!

    就在庭芜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一声闷.哼在她头上响起。安十三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箭羽。庭芜死死咬着唇,因为她一放开,就会痛哭出声。

    安十三用最后的力气,把船换了个角度,声线因剧痛而颤抖:“叶姑娘,你会游泳吧?”

    庭芜点头,哽咽着道:“我带你游去海上。”

    安十三笑出声来:“傻话!”

    就在庭芜试图把安十三往水里拖时,她被安十三一把推进了水里。深秋刺骨的海河水刺激的庭芜一个激灵。

    “朝北游!”

    熟悉的浑厚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庭芜一蹬腿,往北边游去。江上的薄雾掩护了她,安十三却架着船往东边去。庭芳冒出头来,想喊安十三,告诉他错了方向。就见铺天盖地的箭羽射向了小船。而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看见了鲜血染红了海河。河水向东,小船顺着水飘去了远方,几艘大船跟着追了过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庭芜已经知道,安十三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四姐姐,我又害死了一个人……四姐姐……四姐姐……

    冰冷的河水中,庭芜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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