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飞以翼,当扈则须。废多任少,沛然有余。轮运于毂,至用在无。” ——《图赞》 大婚一月有余,青华和越鸟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二仙百感交集浓情蜜意,只是青华还是总发噩梦,夜里睡不大安宁。 越鸟了解青华,他不是不信她,只是不敢全信她。她原以为青华有了心事难免冷待她一二,岂料他非但深情不改,竟还更加放肆了。就连天下第一聪明人仓颉都有千年苦思的时候,越鸟自然也会犯错——能白头到老的姻缘就仿佛天上的明月,或盈或缺永远挂在那里,便是少看一眼也不打紧,可注定要离散的连理就仿佛烟花,明知道它转瞬即逝,自然要眼都不眨地盯着。 白龙女一向八面玲珑,越鸟回鸾的第三日她就拉着孟章来道喜,还特意给金龙和博斯各穿了一身喜庆的小吉服。两个龙崽子本就虎头虎脑,戴上金锁金铃更讨人喜欢了,博斯年幼,嘴里只能咿咿呀呀,可金天渊却有模有样地抱拳鞠躬,嘴里奶声奶气地说“恭贺新纷”,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把青华都逗笑了。 后来白泽、嫦娥这几个妙严宫的常客也陆陆续续地上门贺喜,青华朝思暮想了二十年,日日盼着和越鸟光明正大地结为夫妻,可如今他夙愿达成,心里却始终有一丝挥散不去的忧虑——当日回鸾之事,佛母嘴里是一回事,越鸟嘴里又是另一回事,他无法分辨,又不能去质问佛母和鸿蒙,因此心中惴惴不安,虽是不曾露在越鸟面前,可暗地里却有些郁郁寡欢。 妙言宫是如何的热闹非凡,九阴宫就是如何的愁云惨雾,九婴在五族之地到处探口风,却屡屡无功而返,只是在瑶池略听到些口风,说青华大帝在回鸾前遣人传书王母,可说的也是一样的话——苏悉地院有人欲戕害明王,为策万全,青华帝君只能奉佛母旨意将明王带回妙严宫。 眼下鸿蒙最为难的地方就是身边缺少能辅佐他、帮助他的人,青孔雀以一己之力把三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可他却只能指望相柳九婴两个为他上天入地地打探消息。这恰恰也正是蠃族最尴尬的地方——蠃族妖精不少,蜘蛛精蝎子精蜈蚣精蝴蝶精一抓一大把,若是起兵,鸿蒙能轻松凑出百万大军,可这些妖精充当马前卒有余,真要为将为帅却远远不足。现在越鸟明摆着是要和他斗智,越鸟有王母佛母舅父夫君一大堆人相帮,他独力难支少不了心中苍凉。 一想到此刻妙严宫门庭若市迎来送往的样子,鸿蒙就恨得牙痒痒,可他哪里知道,眼下妙严宫热闹不假,可光明殿却十分萧肃。 越鸟回到九重天后,佛母就命人到处搜寻当扈的下落,她原以为当扈不过是个寻常妖精,即便是真的得了越鸟的点拨也飞不出她的手掌心,不想她遣出去的人手找了二月有余,居然还是半点没有当扈的下落! 当扈是羽族老人,一向是善解人意聪明非常,更兼有些不愿居于人下的野心,这倒都还算寻常,可当扈和羽族其他之辈不同,以髯飞,不振翅,因此其他羽族妖精很难察觉她的行踪,更是不知道该到哪去寻她,佛母派出去那么多妖精,莫说是找到了当扈了,居然连一个发觉当扈气息的都没有! 要么说贪嗔痴恨是死结呢?就连已经位列诸佛的佛母都难以放下心中的执着,越是找不到当扈,她就越是不甘心,越是要倾尽全力找到越鸟的这个棋子。情急之下,佛母突然想到了西王母——越鸟做下如此大的局,如今鸿蒙已经知道了,来日与其让他去跟几位妖王嚼舌根子,倒不如她先下手为强笼络住西王母。当扈身怀越鸟遗诏,兹事体大,五族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让西王母探探越鸟的口风,总比她毫无头绪地海里捞针要强。 九重天按下葫芦浮起瓢,五族地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日佛母的书信进了瑶池,不想却惹得那“艳霞第一神仙眷”吵了个难分难解! 妙严宫里的那一对,大婚不到八日就突然回鸾,东王公原以为佛母是准备胁迫天庭为明王封后,若不是见了佛母的书信,他都不敢相信明王居然如此深谋远虑,新婚燕尔,五族还在她家门口举手相庆呢,她却在张灯结彩的热闹里,把遗诏都安排好了! 每每想到当日明王求死的场景,东王公都不禁后怕,可事到如今西王母却还是看不清明王的真面目,照她的说法,佛母不过是有些疑心,想让她试试明王的口风,断不至于像东王公说得那般骇人。 “金儿!现在就连佛母都怀疑明王心怀鬼胎,你一厢情愿怜爱明王,来日只怕要惹祸上身!本座早就见了明王的心思,她是一心要求死的,只怕就连与青华大帝的婚事都只不过是为了方便她安排后事!眼下佛母求瑶池相帮,定是因为光明殿已经无计可施了,而明王运筹帷幄,如今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她的下一步一定一如当年,明王若是死在九重天,群妖必定揭竿而起,到时候只怕天庭倾覆、灵霄不保!” 西王母的话,东王公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东王公的话,西王母也半个字都不爱听。说来说去,东王公不过是忌惮明王之前露出些机巧,害怕她心思太深,青华斗不过她,可青华如此冥顽不灵,只怕是连瑶池里的仙兽都不如,要想让他压明王一头,除非召天雷来把明王劈了! “鸿蒙这厮的话,天下那个肯信?就连佛母也没有确凿的证据,眼下只有一个找不见的散仙,这又算什么?佛母爱女,想求个安心倒也是人之常情,我大不了就将明王召来问问。王公也未免太多心了,明王是个识大体的,怎么可能碍于私情就将大位交给青华?且不说那遗诏是不是真的,即便是!明王天灾在即,未免来日羽族群龙无主,她便是留下些叮嘱又如何?她毕竟是一族的妖王,岂能不在乎自己部族的来日?” 东王公不是五族之辈,来日谁当明王谁当至尊都和他毫无干系,他之所以对明王心存芥蒂,就是因为他怕西王母被人当了垫脚石还浑然不知—— “明王大婚之前我几次三番提醒过你,明王根本就是设局引来佛母,当着你的面故意让青华入赘,大婚之日更是拉着四妖王给青华正身,前后不过半年,现在几位妖王大多都把青华当成了明王宫的好姑爷,若再让明王经营百年,谁敢说来日大局如何?到时候青华帝君若真要进身,你就是明王大计里最大的阻碍!” “这至尊之位又不是个果盘,岂是明王想交给谁就能交给谁的?五族上有佛母,再不济还有我,明王是有些手段,可她现在好生生的活着都不能一跃而上登了大位,来日又怎么可能凭一纸诏书就将大位给了青华?这活着的妖王尚且互不相让,若明王真的殁了,谁会在乎一个死人的遗愿?” 这一对夫妻谁也说不过谁,蟠桃园陷入了沉默,有诗云:千倾蟠桃林,数万红粉枝,笑时春意醉,梦醒化作泥。 夜幕已至,茫茫的黑夜里,东王公似乎有缥缈的悲哭声,是谁呢?又出什么事了? “东华,你说我执着,其实是你执着。你觉得明王机关算尽老谋深算,可明王乃凤凰后裔,与我并尊,如今她已一无所有,若再不巧用些心智,难不成要她坐以待毙吗?万事万物多的是生不由己,命数天定,明王成也好败也好,都是她自己的命数,无论她算计什么,筹谋什么,成与不成,也都是天命所归,你我切不可太过执着。” 西王母说的是天地正道,东王公根本无可反驳,谁不知道以身救天下是泼天的功德,为了王母他肯赴死,若他是明王,他也一定会这么做。他之所以满心希望青华夫妻能够化险为夷,无非是为了保他和西王母万年恩爱。无奈青华情深,明王过慧,今日他枉做小人,只怕这拆凤的鸳鸯终究还是要离散。 正是个:可怜明月不见日,阴阳两隔难聚首。从前廊下私语时,辞别旧人哭空坟。 乌云散去,月牙挂在树梢,东王公举头望月,心中大雾弥天, “过两日我便召明王来问话,王公带着孩子们回蓬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