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境法门有三种境界,第一层就是“夺”——当日梼杌闯入越鸟的灵台境,靠的就是这个“夺”字诀。“夺字诀”顾名思义,被夺了灵台境的人虽然还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但是却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无计可施。夺字诀的法门西王母早就已经传给越鸟了,越鸟趁着梼杌年幼,以真言封住了自己的灵台境,让梼杌从此再也不能“反客为主”了。 灵台境的第二层法门就是“存字诀”——两个元灵在一副躯体里共存而互不干扰。传闻须菩提老祖弟子众多,却一不设道场,二不修山门,传道时只在灵台境施教,凡人管这种传道之法叫做“神授”。“存字诀”的妙处就在于同处一身的两个元灵可以互不相扰,就好像神授的弟子大多并不知道自己是在灵台境受教,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元灵。 越鸟曾经救助过一只鲤鱼精,彼时那鲤鱼精天劫在即,为了保命,她化作一个女子,趁夜拜访了河边以捕鱼为生的渔夫。鲤鱼精趁渔夫半睡不醒,便悄悄在他耳边说自己愿意与他为妻,问他肯不肯。渔夫以为自己在发梦,随即连连答应。天亮以后,渔夫丝毫没有将那南柯一梦放在心上,可等他晨起,却发现昨夜换下的衣物已经洗得了,桌上还有冒着热气的白粥小菜。从那日开始,渔夫便夜夜发梦,梦里都是他的妻子为他缝补浆洗,操持内外。可每当他醒来,都会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酸疼,无论怎么睡都睡不够,日子久了,他油尽灯枯,性命垂危,就在这个时候,越鸟找到了鲤鱼精,将她带去了潮音洞,让她在观世音大士仙府中的池塘里听经修炼,从而也救下了那渔夫的性命。 鲤鱼精原是想将元灵藏在凡人的身体里避过天劫,而渔夫的一句答应,就让她乘虚而入进入了渔夫的灵台境。她倒不懒怠,每每等渔夫睡下,就操纵着渔夫的身体洗衣做饭。而渔夫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灵魂,因此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存字诀也有罩门,无论是须菩提老祖这般的大罗金仙,还是区区的鲤鱼精,都是一样的非请勿入——若非得了本主允许,任凭什么神仙太岁也入不了别人的灵台境。 而灵台境法门的最高境界,就是一个“镇”字,这“镇字诀”十分晦涩,若非得西王母和黎山老母多年提点,越鸟没有三四十年绝难参透。 所谓的的“镇字诀”,就是同享一俱躯体的元灵有主有次,一个镇压住另一个,主掌次,次为从。 从前梼杌幼小,越鸟迫不得已只能和她通神通灵,因此梼杌哭闹时,越鸟就不得安宁,而梼杌吵闹时,越鸟就夜不能寐,这样的日子越鸟过了十三年。如今若是按照凡间的日月推算,梼杌已经一百五十六岁了。梼杌乃上古巨妖,其寿岁无人明白,可在越鸟看来,梼杌似乎已经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她若是再和梼杌通神通灵,只怕于二人都不妥——一来梼杌不能事无巨细地长在越鸟眼皮子底下;二来她也总不好让梼杌看了她的私隐,因此她便换了法门,将梼杌的元灵镇压在自己的灵台境里。 如今越鸟虽依旧是凡胎,但她修炼勤勉,对灵台境法门已经了然于胸,如今她即便是放出梼杌,也照样可以在灵台境掌握梼杌的一举一动,而梼杌但有逾行之举,她就可以瞬间夺回自己的肉身。 正因如此,今日越鸟才敢开口求青华,她跪在青华面前举案齐眉,手里举得不是别的,便是当年孔氏留下的残绣—— “小王再世为人,与帝君重续前缘,这丝帕时隔千年终于是绣完了,献给帝君。” 那粗布上绣得是天地广阔双雁齐飞,青华见了此物瞬间心绪大乱,以手捧心几不敢认。怪只怪他放不下那半分慰藉,竟不记得将如此要紧之物收好,如今叫越鸟看见岂不是让她徒增伤心?他接过那方丝帕握在手里不肯放,沉吟了半刻才敢抬头看越鸟。 “越儿……终究是我害了你……” 青华垂着泪坐在那里,说起来观音大士倒真是有本事,宝莲灯里越鸟和青华的记忆非但完好无损,甚至还互通有无。两千多年了,他始终忘不了当年越鸟在阿如亭前自裁时眼中的绝望,忘不了和越鸟七生七世的情苦。自从十三年前将越鸟从苏悉地院带回来,他就把当年白泽送的白泽锦囊放在了枕下,从前那些情真意切的梦,他再也不敢做了,怕只怕梦醒时分肝肠寸断,哀默大于身死。 越鸟见此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青华是断了仙缘的糊涂虫,她是失了仙籍的倒霉鬼,从前往后,他们总归逃不过这命中注定的不得善终。 “越儿知道帝君伤情,还请帝君宽心些吧。帝君不妨想想,即便帝君当年没有因为服用轮回琼液而沉睡不醒,即便当年帝君对孔氏爱护有加,欲封她为后,帝君说,玉皇大帝会答应吗?” 十三年来,越鸟与青华总算是什么话都说透了,青华心中的不甘早就烟消云散了。越鸟说的对,莫说是他断了仙缘失了帝后,便是他当年没有一意孤行闯下大祸,上苍垂怜为他赐下姻缘,他也别想顺顺当当地娶了越鸟这凤凰后裔为……五族怨气不解,天下哪里容得他善终? “越儿说的是,是本座糊涂了。这些天本座偶有肖想都不得为继,试想若是当年本座未曾偷弱水断仙缘,等本座与殿下生情,五族只怕不知道要跳出多少抢亲的来,到时候天下只怕一样是难避刀兵。” 情之为物,以身相许为下乘,同心同德为中乘,唯有两心归一、如同一人,才算是登了男女之情的大乘。如今青华和越鸟日夜相对,青华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越鸟了。越鸟说的每一句话,青华都听进了心里,渐渐地,他不再怨怼天数,不再气上苍不公。他像流水一般遇堵不馁,遇疏不狂,他能在不可捉摸的天数之中看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也能设想和体谅命运为他留下的每一条道路。这一切通悟为他带来了安宁和坦然——天定仙缘,情定生死,既然如此,倒是省的他自苦了。 “能与帝君有七世情缘,越儿心里只有感激。这些年帝君不知道送了多少东西入东极殿,越儿无以为报,只希望以此物寄情,以全你我乃两情相悦之恩。” 说到定情信物,这十三年间青华不知送了多少给越鸟,可越鸟独在异乡为异客,若非五族年年供奉供奉,她只怕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礼。 然而情之为物何分贵贱?对于青华来说,这一方越鸟两世为人才绣得的丝帕,更胜过世间的任何金玉珠宝。越鸟为了梼杌居然拿这要命的东西来求他,这叫他便是想说个“不”字也难了? “殿下拿出这么要命的东西,与拦路劫道有甚区别!殿下以此为挟,本座还能如何?罢了罢了,越儿想做什么便做吧……” 于情于理,越鸟所请都绝非胡搅蛮缠,青华虽不似她慈悲,可也依旧能体谅梼杌孤生之贫瘠。更何况事到如今,这孽畜失神失法,谅它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越鸟一向妥帖,青华相信她懂得分寸,她既然肯让梼杌出来,必定是胸有成竹—— “本座与殿下先君子后小人,今日便与殿下约法三章……”